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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期待 ...


  •   “噩梦开始了。”
      阿诺拾起一份白塔秘书长日记残页,冗长的篇章,从这一句话掀开帷幕。

      罗兰74年之前三个权力部门:宪星国/务院、白塔委员会、众山法院。
      宪星虽然是当之无愧的主脑,但总意志隆迪前些年受伤严重,长时间调休,副总意志罗尔达威望不高难以服众;而众山则是秩序崩盘,法律瓦解,十二个法官卸任九位,自身难保。
      白塔委员会盘下了这个烂摊子,在大会上公示了整肃运动的五步规划,三月全面展开,四月中旬恢复秩序走向正轨,五月进入收尾阶段。

      但白塔介入的初衷与现实背道而驰,到处弥漫着一股不正常的气氛,所有人一夜之间对立,情况错综复杂,终于在四月初,明摩西在内部会议中做出了“撤出”决策。
      还不算迟。
      但很快,四月五日,总意志驳回白塔决策,严厉斥责现任主导者缺乏思想准备,需要为一个月来的严峻情况负责。由于白塔委员会的错误导向,运动领导权与人员调配权交予副总意志罗尔达全权指挥。
      白塔服从决议。

      秘书长日记里写道:“主席私下找过我们几个,他不理解自己哪里错了,我想当时我们心里都是明白的,只是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我们没有什么能说的……有人说了几句应该每一步都请示总意志,也只是没话找话。最后开玩笑说到伴侣,说没准儿总意志是愁他找不到向导,拿这事儿给他施压,主席也笑。”

      罗尔达掌控了领导权后,两个区形势更加如火如荼,白塔委员会的地位逐渐边缘化,工作范围与权力也只局限于白塔内部。
      四月末,众山法院倒台,为了方便裁决,两个区推广“红色指数”概念,罪名简化,以数字量刑。
      此举遭到了白塔委员会的反对,明摩西写信要求与罗尔达面谈:“把千万人变成同一种面目。试想一下,这项措施,发展到最后,众山法院还会有存在的必要吗?”
      “所有的罪名就只剩下了一条——你不及格。”
      这封信石沉大海。

      两天后,白塔门禁处爆发了纷争,引来塔委,协商过程中才被告知宪星处下达了新命令,以“保护”名义,限制哨兵出塔。
      围堵在门口的哨兵们据理力争,却得到“经总意志批准”的回复,除去征调表上的哨兵,不允许任何哨兵无证出入的决议。
      至于向导,一律不许出塔。
      白塔委员会似乎在这场运动逐渐丧失了话语权,而这一次的体现最为直观,在安抚完哨兵之后,明摩西提交了面见总意志的申请书,这次有了回复,但千篇一律是:“已经交上去了,请主席耐心等待时间安排。”

      这一等就等到五月中旬,风波蔓延到了白塔。
      十三号中午十二点,突然闯入一伙全副武装的人,配备音爆弹、□□等等对哨兵损害极大的武器,打砸静音室,押走了一批伤兵残兵。
      消息传来,秘书长在日记中详细记述了当时的场景:“有文员敲门打断了会议,主席一下子站了起来,询问被砸的静音室编号,得知是在80至160号之间,我们也震惊了,不知所措地望向他,随便一个人都能看得出他眉间压抑的痛苦,那一批是3065年出征的哨兵,由于身体伤残严重,拒绝了分配向导,至今都在遭受病痛与精神的折磨。”
      那一天白塔站岗的卫兵比往日多了两倍,严阵以待,听到朝门口走来的脚步声时,他们并未动摇,应该是早已预料到白塔会作出反应。
      但卫兵间突然传出小小的骚动,转瞬,这骚动变作了细密的惊慌。
      他们看见了明摩西。
      主席亲自出塔,一时间卫兵们犹疑了,不知道是拦还是不拦。
      在明摩西即将踏出去的一刻,卫兵长硬着头皮上前,将总意志的决议重新复述,最后强调:“这是对您的保护。”
      明摩西听完,似乎赞许地点了点头:“保护。”又问,“谁保护谁?”
      卫兵长怔住了。

      明摩西的地位,根植在每一个罗兰人心底。与其说称职,不如说崇高。
      他是白塔精神的具象化,有人视之信仰,有人视之理想。
      仰慕者数不胜数,孩子与少年听着他战无不胜的神话长大,是主星上首屈一指的哨兵,身上闪烁人类灯塔的光辉。
      他成功走出了白塔,卫兵通知警卫部配车,由于事先无报备,在路程中还遇到两次拦截和劝回。
      三个小时后,白塔主席义无反顾抵达目的地,在病房见到了隆迪总意志。
      谈话未能达到预期效果。
      秘书长的日记并未记录这次谈话内容,在其他报纸上倒是裁剪下许多关于此次事件的报告。无论是什么报纸,都着重写了白塔主席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批评与斥责,那些伤兵,则被称之为“洛珥尔腐蚀的亲V分子”,他们曾经征战与潜伏的经历,变成了与洛珥尔私通、置自己于死地的证据。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
      明白了这一切后,在无力的局势与哨兵的性命之间,明摩西选择将一切罪责独揽下来。
      “如果是我的错误,与其他人无关。”
      为了尽早释放六十一位伤残哨兵,明摩西被迫写下检讨。

      阿诺快速扫过六月的报道,忽然大脑捕捉信息的神经一闪,她立刻抓住了什么,仔细一看,见到了“卡梅朗”这个名字。
      全文是一篇关于整肃大队的报告。
      “副总意志罗尔达的首肯下,整肃大队获得特殊部队编制。”

      3074年6月,卡梅朗·物须登上政坛。
      这位73年末就在清洗中检举亲弟弟的野心家,以整肃队长的职务,首次踏入了权力中心。
      阿诺依稀记得,造福队于3075年设立。
      这支大队,是造福队的前身。
      他们虔诚又狂热地信奉着白塔精神,同时又以白塔之名做出这世界上最残忍非人的恶行。

      六月,情况升级。
      整肃大队公然张贴了白塔委员会主席的“检讨书”,红笔划出了每一项“自我忏悔”的罪行。
      一时间,这份由“白塔象征”亲笔写就的“罪状”疯狂传遍了大街小巷。
      战火彻底引燃了白塔。
      “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所有人都愤怒说白塔骗了他们。”秘书长写道,“但因为白塔的封闭性,我听不到太多的声音。令我慌张的是,工作文件停送了。”
      “就在几个月前,白塔中枢的审阅室四十排桌子坐满了人,打字机哒哒哒从早到晚没有停过,我每日负责的机密文件足有两抽屉,主席桌上的墨水瓶两日一换。”
      “先是机密文件不送了,然后是下一级的电报,纷纷没了声音,我们去问,都说没有事,再问,只有不耐烦的回复。”
      “最后,最后连报纸也没有了。”

      在此情形下,白塔内部高度紧张,委员会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秘书长的日记的笔迹开始凌乱。
      “所有人都说主席做错了,于是有的哨兵在动摇,翻找出那些言辞激烈或者暗藏刀锋的报纸,有说这个的,也有说那个的,最后这声音越来越大,疑惑的人越来越多。”
      “按理说,我们秘书组紧跟在第一线,应该是最清醒的那批人,但这浪潮轰隆隆压过来时,我们……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们也很彷徨,可能是对局势的不敏感,也可能是根本看不清未来……明日在哪里?”
      6月6日的日记撕裂了,墨水大片晕染开。
      正文毁了,只有一行小字批注:“我不该问,我为什么不阻止他们,我们应该信……”

      根据后续的日记,阿诺推断,秘书组应该问了什么,但记述的内容被糊了,直接跳到了两张纸后的末尾:“……一条一条给我们解答,我心中慢慢平静。”
      “他很疲惫。”
      “我后悔,不想问下去了,这不是他的错,但我没想到有人会突然上前,说出那样的话——用警告的口吻说:希望主席今后不要犯错误了。”
      “我对他使眼色,他却直瞪瞪地说,这是白塔上下共同的心声,不想再被连累了。”
      “主席默默看了桌子很久,然后点头,说知道了。”
      接下来的字迹虚浮无力:“我们把信息整理了准备发出,想要去澄清,但没有人信。广播里都开始播放检讨书,人们听信了整肃大队的污蔑,他们愤怒得失去理智了。”
      他们愤怒于信仰上的污点。

      6月16号,整肃大队冲入了白塔,“请”出了白塔主席,而白塔外面,情绪激动的人群四处喷漆,贴上大肆污蔑的报纸。
      白塔门口树立着一块巨大的LED屏。
      两个月前,明摩西关于“红色指数”的预言应验了。
      众山法院成了一摊废墟。
      白塔主席在人群前被审判,第一项罪行是“红色指数599”。
      整肃大队第一句质问就挑起了浪潮:“你为什么要背叛罗兰!”
      “我没有。”
      “总意志批评你!还有你的检讨!你亲口承认的事!还敢不认?”
      “检讨是我写的,内容是对六十一位哨兵人格与忠诚的保证书,以及对初期领导偏差的反省,其余的我不承认。请上前与我对质。”
      整肃大队静了一瞬,随即有人喊:“我们的红色指数比你高,你教训不了我们!你没有资格!”
      明摩西不疾不徐:“请论述红色指数的评判标准,以及运作原理。”
      “不许攻击新制度!”
      这一句伴随飞起的是一个巴掌大的土块,准头并不好,只擦到了明摩西的手肘,但这像一个讯号,提醒了人们——是可以动手的。
      而白塔主席不能向人民动手。

      尽管剥夺了发言权,整肃大队在在“审讯”上也没讨到多少便宜,他们的大队长大概料到了这一点,因此后方的工作也没落下。
      在这期间,他们凭借总意志的签发的文件,接管了白塔。
      进塔第一时间控制了向导们。
      这使得相当一部分哨兵投鼠忌器,不敢妄动,领导层的白塔委员会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有家属,一半塔委直接倒戈。

      “审讯”持续了三个小时,明摩西重新回到塔里时,整面墙都是浆糊与报纸。谩骂与攻击,如此赤/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大厅中无人走动,这座高塔,真正成了囚牢。
      “您不是不需要向导,不需要白塔,也能生存吗?”
      似乎是想找回“审讯”的场子,整肃大队解除了他进入静音室的权限。
      接着,撤走了办公场所里的通讯设备,没收纸张与笔。
      他独坐在白塔的七十层窗台上,没有睡眠,刺耳的高呼声与对建筑的打砸声一刻未停,广播高亢循环播放检讨书。
      任何一个哨兵,坚持不到一小时,就会痛苦地想要割下耳朵。
      秘书长提到自己最后一次见到主席,就是在这里。
      “尽管黑暗哨兵与我们寻常哨兵不可同日而语,但他看上去神志恍惚。”
      阿诺在这句话上停顿了一秒。
      黑暗哨兵。
      秘书长接着写。
      “我害怕那是神游症。”

      好在很快,明摩西的目光恢复清明,招手让秘书长过来坐下。
      没有对不公的申辩,只详细与他说了自己对安全区建设的设想,一区二区是大本营,所有规划都在初期就已经定下,包括宪星、白塔与众山的选址与软性制度,但如果想真正在末日长远生存,扩建草案必纳入计划内。
      “首期二十个,重点放在北偏东43°,扩建至圣希比河,洛珥尔与狄特都将争抢水源,不必全方面覆盖,只需要夺取中游控制权。所有区的基础建设不能敷衍,电站与联络网,以及相应的保密措施也要跟上,格尔特夫的专业就是电码学,洛珥尔君国必定在这方面有所精进……”
      这是一张明日罗兰的蓝图,闪烁着美丽的光。
      说到最后,他思索片刻,最后请求了一件事。
      “我没有权限出去,如果可以,请将‘宪一三’实验资料全部销毁。”

      身为白塔委员会秘书长,他自然听闻过“宪一三”实验,大约是研究丧尸源头而启动的存续计划,是终极机密,他曾以为这个项目会一直推行下去,直到消灭那些不死不活的怪物。
      为什么要毁掉……
      写到此处的笔锋轻轻一抖,秘书长似乎还是决定去做了。
      在当下,任何成绩,最终都会变成刺向自己的刀刃。
      日记到这里,墨水兑了水,颜色逐渐变淡。
      忆及白塔委员会刚被拆解权力时,秘书组虽然有短暂的担忧,但都觉得不是大事,还打趣说可以放假了,又单纯以为,总意志或许只是出了个逼婚奇招……那时,主席还笑了。
      秘书长斟酌许久,在这一刻心理防线骤然决堤,不受控制地提议:“如果有向导在身边会好一些……”
      坐在窗台上的黑暗哨兵目光深远,轻轻笑了,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儿。
      “主席,我走了。”
      没有得到回答。
      等秘书长抬头望向面前简陋的房间时,他望向窗外,面容平静。
      “他看上去像在沉思,但我觉得他已经迷失。”

      上一个黑暗哨兵死去后的一百四十三年,主星上终于又出现了黑暗哨兵,符合三个硬指标,精密的五感,极强的自控,没有向导也能独立生存,百年难遇。他有这个资本,意气风发,雄心壮志,少年塔委,青年功绩斐然,打破陈规,授任白塔主席。
      他是高塔上的孔雀。
      二十一岁迎击洛珥尔远征,万众瞩目,是罗兰的梦中情人。
      3065年,第一次人类对内的浩劫,面对百万焦土军,他走出白塔,点燃人类精神。
      “我相信会好的。”
      九年后的3074,尽数一生,他全部奉献在了这片土地上。
      “明天会好。”

      阿诺看到这里时,忽然感到了冷,寒风呼啸,记忆中壁炉的火烧得很旺,那双从背后抱住她的手如此轻,如此沉重。
      她的膝盖上摊开着一本书,风哗啦啦响。

      “你知道在地狱里魔鬼是怎样折磨灵魂的吗?”
      “不知道。”
      “他让它们期待着。”

      ——《尤利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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