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贪》林家小苏

5、第五章

　　后来的事情，苏折叶便不知道了，只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青岩日光亮的正好，折叶在花谷门口采药，正好看见由孙老先生领着，裴元大师兄抱着一个少年，那个少年没什么生气，脏兮兮的，身上有火燎过的颜色，还有许多血迹，垂下的手却紧紧握着一把快和折叶一样高的弯刀，埋在大师兄的怀中，看不清神色，小折叶总觉得他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阴郁。
　　小折叶是不喜欢这种忧郁少年的，她还是喜欢那种阳光的大哥哥，比如说纯阳宫的方师兄，人就很好，就算拿他试针他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是孙老先生说，折叶调皮，就该抓过去开解一下这少年。
　　于是折叶只能苦兮兮得端着药进入少年养伤的房间。
　　少年听见脚步声，下意识挣扎起来握住手边的刀，折叶吓得扔掉手中的药，哇的一声蛮不讲理地哭出来：“呜呜呜你干嘛吓我啦！我好心给你送药！你还要打我！”
　　“……”少年对着坐在地上不依不饶的女孩，有点不知所措。
　　女孩在地上没坐多久，就从指缝悄悄打量着少年。
　　“喂，有什么好哭的啊。”少年生硬地说道。
　　“你你你！那你！把你的刀放下！”
　　“哼。”少年冷哼一声，背过身没理她。
　　女孩觉得无趣，便又站起身，期期艾艾往他那个方向走过去：“那个……你看看我？”
　　“有什么好看的。”
　　“我给你看看面相！跟方师兄学的！我可准了！”
　　“哦？”少年闻言，冷笑着转头，望着一派天真的女孩。
　　女孩歪着头，下意识惊呼。
　　“异瞳，不详，懂了？”
　　“不啊！很好看啊！”女孩对着少年，绽开一个花儿一般的笑容，指着自己的双眼：“你看！我还是紫色眼睛呢！我就觉得和那些黑眼睛的比起来更好看，很像万花的晴昼海。”
　　“……’”
　　“你的眼睛，很像日月凌空！超漂亮的！”女孩说着，又开始毛手毛脚碰上少年的眼睑。
　　少年把头别开，抿着唇，女孩也不尴尬，依旧笑嘻嘻的样子。
　　但不知为何，少年并不排斥这样的接近，握着弯刀的手也渐渐松了些许。

　　女孩开始对这位异瞳的少年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哪怕少年对她总是很冷漠，除了喝药把脉，也不说几个字，她也喜欢自顾自地说话。
　　“啊你没有父母啊？没关系啊！我也没有的！但是我很喜欢和小鹿说话呀，万花小松鼠也很好说话的！而且孙老爷爷人很好的，裴师兄去长安办事儿也会给我带很多糖葫芦。”
　　“也就你肯这么耐心听我说话呀，嘿嘿嘿，我就超级喜欢你的！”
　　“喏，我给你带糖葫芦啦！你要不要吃看看，这是最好吃的零嘴了！要是以后能天天吃就好了！”
　　甚至，还得寸进尺地在做噩梦的时候抱着被子站在他门口，无辜又理直气壮地望着他：“哥哥，我不敢一个人睡，你陪我好不好？”

　　孙老先生问她：“折叶啊，你喜不喜欢那个哥哥啊？”
　　小折叶咬着手指，点点头。
　　“那你能不能劝他留在万花谷不走呢？”
　　“为什么要留着他呀？他想走，我留着他，多不好啊。”
　　“可是他出去，会去恶人谷。”
　　“恶人谷……很坏很坏吗？”
　　“在大家看来是很坏的。”
　　“可是哥哥不坏啊。”
　　“那你会去恶人谷吗？”
　　“我不会，折叶是要去浩气的！折叶要当救死扶伤的医者！”
　　“如果在不记得这个哥哥和与这个哥哥刀剑相向之间选一个，你会选什么呢？”
　　“啊……非要选吗？”
　　“嗯，你必须要选的哦。”
　　小折叶纠结地绞着眉头，才回答：“那我还是不记得吧，不然肯定会很难过的！”

　　在他辞别青岩的那天，他依旧是沉默的模样，望着小折叶泪眼汪汪的样子，他还是将自己颈上的吊坠摘下，系在折叶的脖子上，难得温言道：“这是哥哥的勇气，以后要是怕了，就看看它，以后自己，要勇敢。”
　　折叶将自己鼻涕眼泪全糊在他手上，她决定回去以后和孙老先生说，她不想忘了这个哥哥，刀剑相向就刀剑相向，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反正谁也说不准的。
　　但是孙老先生并没有给她重新选择的机会。

　　这些记忆靠近又疏远，原本清晰的，又开始隐藏回重重迷雾之中，伴随着后来的桩桩件件，龙门，长空令，陆生灭与陆予夺……随着听风吹雪，一切归于原初。
　　孙思邈望着昏迷的二人，拾起地上的长空令，递给身旁的万花弟子：“将这支长空令送去给谢盟主，就说苏折叶已完成使命，以后便只是一名普通浩气万花弟子，浩气人才辈出，莫再寻她。”

　　自此，恶人谷少了一把最利的刀，浩气盟也少了一双回春妙手，刀可以再锻，手可以再续，陆生灭与苏折叶两人，却只停留在江湖传说了。

　　苏折叶悠悠转醒，听着耳边悦耳舒缓的琴声，却不知自己为何从龙门回到万花谷，只记得好像是跟随浩气大军去龙门剿杀一个什么不得了的人物，然后自己受了重伤。
　　“师父……”苏折叶摁着太阳穴，望着面前弹琴的温婉女子。
　　“是孙老先生途经龙门，将你带回来了。”苏雨鸾见到她的疑惑，嗔道，“但是你啊，贸贸然使用听风吹雪，和阎王抢人，哪儿来的胆子让你这么做？”
　　“……师父，我不记得了。”
　　“大概是没做好准备，损伤了神识。”
　　“……可是师父，我总觉得，自己好像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她看着从衣领中掉出的坠子，若有所思。
　　苏雨鸾低低拨了两声琴弦，叹了口气：“折叶，你好好休息吧，一切都结束了。”

　　“商安否？”
　　“疑有明教弟子蹲守，然安。”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苏折叶接过据点总管要求的货物翻身上马，一路欣赏巴陵恬淡的景色，轻松惬意地享受徐徐拂面的春风，在将将通往洛道的那条小路上，看见好多恶人的明教弟子突然出现，在道路两侧一字排开，吓得心里一个咯噔，紧绷着神经，手中的银针准备好随时往回跑，这时候两侧的人冷不丁齐声高喊：“恭迎大嫂跑商！”
　　她愣住，想着可能是哪儿来的新套路吧，只要不劫自己的镖就行了，便又上马战战兢兢地往前走，发现两边的视线都齐刷刷盯着自己，却不对她做些什么，搞得苏折叶一头雾水。
　　不知道为什么，苏折叶心跳开始加速，福至心灵般，她抬起头，看见道路的尽头有一个人站在那儿，肩膀上盘着一只猫，蓝眸如星辰大海，金瞳如日月凌空，是似曾相识的模样。
　　不知为何，苏折叶突然泪流满面，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