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之全灶丫头》沧浪清欷

47、礼物·假酿樱桃

　　听完顾芷细细地将夏进之夜娄兰如何摘得浮萍苑花魁、方才在琼楼阁前与阮金屑对上、还有琼楼阁内景致依旧的情形一一复述来，苏蕊婳微微眯起了眸子，半晌，才淡淡开口道。

　　“能到如此程度，也算达到期盼了。”

　　听苏蕊婳语气中略有落寞之意，还以为她是听及琼楼阁，勾起了旧日回忆，顾芷才要出言劝慰，便见苏蕊婳只抬手翻开了桌上摆着的一只包着明绸的包袱。

　　定睛一看，里面多是些补品药材，看着成色便是极佳，也有银两首饰，甚至还有一卷挂轴，展开来是一幅山水烟波图，是苏蕊婳从前颇爱的古人真迹。

　　“娄兰送来的谢礼，不过到底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其实还是你占得多些，我也不过是照着你的点子做罢了，”苏蕊婳便含笑道，“尤其是这银两，当时一应不够都是你填补的，我并没有出钱。这些定然是要还给你的。”

　　“这怎么好要，若非苏姐姐的方子还有那五日辛劳，我也是空有想法罢了，”顾芷连忙摆手拒绝，“而且你现在生活不易，傍身是必要充足的，我在大厨房连个额外需要银子的地方都没有，拿着也没用。再说娄兰谢我自然已另有谢仪，这是专门给你的，我怎么好要？”

　　“我现下傍身银两足不足你还不清楚？”苏蕊婳闻言板起脸来，“一钱一角也是你自己挣来攒来的，你现在是没有要花钱的地方，但将来你不是还要赎身？出去不是还要银钱定居养活自己？再说了，娄兰现在也不认为钱你垫上的罢，名声你让了我，里子可不能再让了。”

　　顾芷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张了张口想要反驳却最终没出声。苏蕊婳到底在这烟花里沉浮过，看得反而比自己这个自诩活得比别长的清楚，说的也是实话。

　　当初顾芷坚持用自己之前在夫人那里得的赏银借给娄兰打点使用而非苏蕊婳出手，也是有多番缘故考量。

　　一则苏蕊婳毕竟明面上是个落魄不堪的过气妓子，拿出一笔钱来只怕引起误会，而且帮娄兰也并究竟非苏蕊婳的义务，将她带进来已是不好意思，何况是用她傍身的财物；二则终归算是自己意料之外得来的财物，一大笔放在那里，用用不上也不安心，何况是帮朋友救急，散财也是得当；三则，娄兰至少不是那等老赖，顾芷也有自信，凭自己的能力这钱也不是挣不出来，不在一时之急。

　　不过娄兰显然以己度人，认为一个小丫头哪来这么多积蓄，而苏蕊婳到底红极一时过，怎么说银子也是她才能随手拿出来。上回看望娄兰走时，娄兰便教小莲子包了谢礼，里面虽也有散碎银两，却远远不足数目，而今天在苏蕊婳这里却看到远多的纹银与银票，想来误会是苏蕊婳拿钱走了自己的名义。兜兜转转，也算是啼笑皆非了。

　　“旁的也就罢了，此事绝对不行。外头俗话说的好，亲兄弟明算账才长久，你这样咱们日后可是要生分的。”苏蕊婳最后又加重了语气，强调道。

　　苏蕊婳难得露出这样认真严肃的神情，也是头一次对自己说这样诚挚关心的话，顾芷心中微微发热，也只好点头答应，才要数出自己当时借给娄兰的四十两银子，苏蕊婳便一把将一张银票塞到了她手里，“银票你存着方便安全些，多的就当你这些时日对我的关照了。”说着忍不住摇头叹道，“你啊，这般散漫可是要吃大亏的。”

　　“你不也是？”顾芷见她这样，不由无奈转笑，打趣道。

　　苏蕊婳见顾芷终于听劝，也并未有不豫之色，也仿佛是松了口气，露出淡淡的笑来。

　　环顾四周，炕上崭新的被褥一看面料与苏蕊婳还未沦落时用的不相上下。苏蕊婳自当时受了伤起便畏寒怕冷，这样的天气手里还捧着小手炉子，方才外面廊下便拢着炭盆，量足质量也佳，比苏蕊婳之前用的要好许多。

　　这样看来，娄兰确实是将苏蕊婳当做恩人来看待的，所送来的东西也是精心。顾芷松了口气，这样自己也能安心了。

　　“能回报到这般地步，也是有心了。只不过到底琼楼阁已是她常住的地方，没有必要再留着从前的东西，你下回若见了她只说这是我的话。”苏蕊婳也点了点头道，才要说话，便听得一声尖叫刺破耳膜，从不远处传来，随后便又归于平静。

　　苏蕊婳还好，只是给茶盏续水的手一抖洒了些在桌上，顾芷就是差点便吓得一跳了。这尖叫声还不同于大厨房婆子们那尖刻的嗓音只是刺耳罢了。即便是大白天里，听着都有一股子毛骨悚然。

　　“又不知是谁发作起病来了，”绣球便打起帘子进来道，说着上来收拾桌子上的水渍，不由带了些忿忿，“周围的院子没有个安生时候，有病没病的都时不时吵嚷一下，可怜姑娘需要静养还不得清净。上面的人也不知怎么想的，没法把人好好养着，却又拘在一处里。”

　　“绣球，”苏蕊婳沉下脸制止道，“若是不在这里，又能在哪里，我难道就不是病人了么？”

　　绣球这才面上一红闭上口。

　　半晌，苏蕊婳也才摇头叹息道：“也是无法，这里谁都管不上、也懒得管，在这里待久了，没病也要憋出些毛病来，何况神医在世也治不好的疯病，黄姆妈也只能看管着不叫出事罢了。”

　　顾芷便明白过来，这衣食勉强周全、但破旧压抑的地方一般人住久了尚且受不了，何况是曾经享受过繁华富贵的人，生出些精神上的问题便不奇怪了。这样的症候在后世不干预治疗也是很难治好的，何况此时并无对症药下，还无人关心疏导。

　　屋子里短暂地陷入了沉默，见顾芷面色不解，苏蕊婳也只好道，“对了，你上回不是说在夫人面前提一提的么？若是真能改善一二，也算是一件大公德了。”

　　“但愿吧，”顾芷也是触景生情，一时想到娄兰，一时想到苏蕊婳，一时更想到那日在学艺院里看到的那些女子，心情才会一时郁闷在那里，还是自己先开解了，挑开话题，说起了苏蕊婳的身体。

　　一面仔细端详起苏蕊婳的周身状况，顾芷一面便关切道：“一程药终于吃完了？不过我两日后才轮着休息，若是苏姐姐急着接下一疗程的话，我便跟人换一下明日便去，还好方老先生和秦小郎君搬到了附近也不远，正好有空说好了答谢他们的。”

　　“气色跟从前相比是好了许多，想来是恢复的不错。”苏蕊婳被顾芷这样看着也有些无端害羞起来，连忙避开了她的目光，只含笑道，“并不着急，你还是以你那边活计为重，这几日浮萍苑也忙乱，就待两日后罢。”

　　顾芷点头应下，怕苏蕊婳究竟娇生惯养多年，没有那个意识，还又强调起一些大病后养生恢复的诀窍：“其实除了用药细细养着，也要有其他配套着康复地才能更快些，上回我说的多看些鲜亮的东西是一，不过也不能用眼过度，不然反而不利。”

　　说着目光飘向窗外的点点新绿，心中便一亮：“对，种些花草也是不错的打算，适量活动些，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调整情绪，晒晒太阳也比闷在屋里好，而且……”顾芷眯起眼睛仔细看去，辨认道。

　　“这几株都是百合罢，其实种些月季容易养活，花期长色彩也斑斓，菊花种下了秋天刚好可以观赏。咦，怎么还种了牡丹，这时节种下只怕要冬天开了……”

　　苏蕊婳目光一闪，随即唤道，“阿芷。”

　　“嗯？”顾芷这才从喋喋不休中回神。

　　苏蕊婳嘴角便微微一扬，却卖起了关子：“都到五月底了，怎么，记不记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顾芷微微一愣，不由一脸茫然。重要的日子……五月底？

　　“才多大就这么唠叨，再过几年可怎么好？”见顾芷有些无措的样子，苏蕊婳忍俊不禁，正了正色，这才一挑眉，“六月初六是个什么日子？”

　　“啊？啊……”

　　顾芷这才反应过来，六月初六，那不是正她和杜棠十四整岁的生日？

　　本来古人风俗里便不怎么过给少年人过小生日，顾芷从前在家乡，也不过是多煮两个鸡蛋，给几个钱买糖果罢了，若要正经地过生辰怎么也得到十五岁成年。今年又是头一次真正从白厨司手上接过一堆大厨房的事务开始学着处理，还一直关切苏蕊婳和娄兰的事，忙起来竟给忘了。

　　苏蕊婳却还记得，还来提醒她，顾芷便越发有些不好意思。

　　“自己的生辰都不记得了，说是痴人也不为过了，”苏蕊婳笑着摇头，语气里却并无太多无奈无语，说着，便从衣袖中取出一只裹着浅色绸帕的狭长小匣子，递到顾芷眼前。

　　“我送你的生辰礼，并非什么珍贵的物件，却只是一片心意罢了，快看看罢。”

　　苏蕊婳这样说，顾芷自然不好推辞。这小匣子不过一拃半长，做工虽不复杂却十分精巧，敷着上好清漆，正面以珐琅嵌着一株素蕊香芷，触之还带有余温。一打开，里面便是一支做工十分精美的乌木簪子。

　　笔直的一根，浅青的色泽，雕琢成竹节的形状，上面细密雕琢着水样纹路，素淡中不失复杂，边角打磨得光泽莹润，旋转而看，仿佛还能看出字句来。

　　“君子之交淡如水，”顾芷念出来，赞叹道，“当真精致。”

　　“玉簪易碎，金簪易旧，青乌木却有百年不朽之说，”见顾芷眼中藏不住的欢喜，表情却有些犹豫，苏蕊婳便开口道，“这点子青乌木不过是碎料的碎料罢了，并不值几个钱，雕工也简单，不过竹子和纹路却是好寓意罢了。你如今虽才十四用不上，但明年及笄后可不就要挽发了？我也实在找不到什么好送礼的，便提前将这簪子送你便是。我只有这些东西，你可不许……”

　　“不拒绝，怎么好拒绝，”顾芷终于笑起来，将匣子重新裹好，小心收进怀里，“旁的东西贵重了自是要婉拒推辞，可唯有心意，是越重越不能回避的，姐姐的心意阿芷自然要好好收着，明年……”顾芷突然想到了什么，话头只好一转，“这么好看的簪子，还要再等一年，姐姐这可是要让我看着眼馋一年呀。”

　　“偏你会说话，”苏蕊婳这才松了口气，眼眶仿佛微微红了一下，连忙侧开头，命绣球将架子上的东西取了下来，也是一只差不多的小匣子，“你在大厨房的一道的那个小丫头是叫杜棠罢，是与你一天生辰？送了你怎么也不好落下另一人的，而且听闻上回去寻方老先生她也是出了大力的，这便当做我添给她的生辰礼罢。”

　　顾芷连忙代杜棠道了谢。

　　苏蕊婳却又想起了什么，动手将桌子正中的一只攒心食盒推过来，亲自揭开。里面是一碟仿佛是腌制果子的东西，见顾芷露出疑惑，苏蕊婳便含了笑解释道，“提起大厨房才想起来此事，这是我跟绣球没事捣鼓的，你尝尝如何？”

　　这果脯一颗颗团在一起，色泽殷红到发紫，皱缩的表面沾着黏糊糊的蜜糖，长相上颇有些一言难尽，闻着却别有一股香气。顾芷素来对香糖果子一类不过尔尔，不过还是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块，却不由露出惊讶来，“沙果？怎么却有浓郁的樱桃味儿？”

　　“果然是阿芷，骗不过你，”苏蕊婳不由颔首，语含赞叹，又急切问道，“味道如何？”

　　顾芷一面在舌尖细品，一面眼睛余光往窗外望去，这院子里光秃秃的，并无树木遮掩，唯有隔壁探过一株沙果树的一侧枝桠来，在这荒凉地界，已是生得最繁茂的木本了。这时节花已落尽，垂果才刚结出，青青小小的一串，当真是樱桃般大小。想来这也是苏蕊婳唯一能就地取材的东西了。

　　“想不到沙果刚刚结实腌制变软后竟与腌渍过的樱桃口感相仿，酸甜软脆适中，”顾芷更加有些惊叹，“不过毫无青果的苦涩，还能将酿樱桃的香气模仿得惟妙惟肖。若是面相再好些，都可以呈去前院作香果盒子了。”

　　“如今正是樱桃初上市的时节，不过今岁却是无法及时尝到了，”苏蕊婳似是自嘲地叹了口气，随即展了笑颜，“前儿个收拾箱底又翻出了一张‘假酿樱桃’秘方，正好馋着，不过也怕方子是假做不成，便先试了一试。这次味道终于差不多了，样子却是还是实在难看了些……是让你见笑了。”

　　苏蕊婳这样羞中含怯倒是难得一见，顾芷不由暗自忍笑，只摇头正色道：“人都道小菜比大菜不易学，果子比菜蔬难处理，苏姐姐你能试过几次便有这般成果，已经是很有些天赋的了，若是学厨只怕比我还好呢，可别妄自菲薄了。”

　　“那便好，这儿还有一些，等会你走时便包上带回去慢慢吃，”听得顾芷略有些夸张的赞美，苏蕊婳这才又转笑欣喜起来，说着命绣球去取，“这方子也一同给你，我们当初早说好了的，你可不许拒绝。想来在你手上，定是色香味俱全了。”说着，目光与顾芷对视上，笑意中带了些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