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虹录》章含

6、第六章 家人

　　面对裴青的质问，裴墨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没事人似的，跟郁听弦再次抱了个拳，然后就慢腾腾地溜达着走了。裴青气得七窍生烟，在他背后乱七八糟地骂了一堆，裴墨权当没听见，说了句“五叔在十二层”之后，一转弯就消失在了两人的视野中。
　　郁听弦对这兄弟二人的相处方式简直是叹为观止，有点想笑，但是看着裴青比锅底还黑的脸，到底是没敢笑出来。他清了清嗓子，正想安慰裴青两句，裴青却突然扭过头来，臭着脸骂他：“你咳什么咳，嗓子里塞驴毛了？”
　　裴青骂完，背着手气哼哼地也走了，把郁听弦这个刚刚给他们哥俩当了一把苦力的可怜人一个人丢在原地。遭受无妄之灾的郁池鱼瞪着眼憋了半晌，一脚踹在旁边的石柱上。
　　渊虹阁的建筑依山而建，走廊盘旋而上，共有十八层。裴青从藏锋厅出来，便直奔十二层而去。十二层某间房内，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裴青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放轻步子，在他床边坐下，手掌覆上他干枯的手背，带着点紧张地低声唤了一声：“五叔？”
　　五叔仍旧一动不动，裴青有点慌了，他身子前倾了些，稍稍提高了嗓音，又叫道：“五叔？”
　　五叔还是一动不动。裴青皱起眉来，轻轻把老人的手放回被子下面，起身抬手替他将被子向上提了提，而后突然将被子一把提过老人脑袋，还没来得及捂下去，那老人却猛地坐了起来，反用被子将裴青兜头罩住，蒲扇似的大手隔着棉被，对着里头的裴青好一顿揉搓，同时还声如洪钟似地哈哈大笑：“中招了吧小瘪犊子！还想暗算老子，门儿都没有我跟你说！”
　　裴青在被子里又笑又骂，疯狂挣扎，没一会儿就把自个儿折腾了个气喘吁吁，赶紧出言讨饶，声音闷闷地从被子下面传出来：“五叔！五叔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五叔！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五叔！”
　　五叔哼笑一声，又解恨似地狠狠揉了两把，这才算是放过了裴青，一把将被子扯了下来，盘腿坐在床上，指着裴青的鼻子骂道：“臭小子，你总算舍得回来了？要不是我派人给你送信儿，你是不是还要在外面浪啊？”
　　裴青赶紧赔笑，说：“我在外头不也是给渊虹干活呢么。”
　　五叔又哼了一声，说：“你干的事我可都听说了，你说你大张旗鼓的到底想做什么？那可是皇城，指不定哪天就招惹什么仇家，你小子嫌命长啊？”
　　裴青笑说：“哪儿能啊，五叔你放心，我是有我的打算，但我心里也有数呢，不会有事，你放心吧。这不，我这回把我师弟拽回来了，他以后就跟我混了，给我当护卫呢。”
　　五叔愣了愣，往门口看了一眼，说：“你师弟？泉明尊？”
　　裴青：“啊，是啊。”
　　五叔一巴掌糊在裴青后脑勺上，笑骂：“行啊你个小瘪犊子，真是有出息，让天下第八给你当护卫，你咋这么能耐呢？”
　　裴青毫无防备，让他五叔拍了个趔趄，险些从床上栽下去，揉着后脑勺嘀嘀咕咕：“第八咋了，第八也是我师弟！我们小时候，我有点好东西也还想着他呢，现在他给我当护卫怎么就不行了？”
　　被一个人扔在藏锋厅，正处于迷茫乱逛状态的郁听弦突然打了个喷嚏。
　　五叔摇了摇头，突然想起什么，神情严肃了些，问：“这次泉明尊扯进咱们渊虹阁内务，你们师父知道吗？”
　　裴青贼兮兮地笑了笑，故意装傻：“跟我师父有什么关系？他老人家不问世事这么多年了，天底下谁不知道啊。再说了，只要从雕云楼出来的，只要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他都从来不管，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我看谁能说的了什么。”
　　五叔点着他的鼻尖，咬牙而笑：“你小子啊——打小你的鬼主意就多，现在长大了更是跟人精似的。”
　　裴青跟着他一起笑，五叔叹了口气，目光慈祥地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眼睛竟是有些湿润了，感慨道：“行啊，你们兄弟俩现在都长大了，不是以前那两个小崩豆子了。五叔是老啦，有些事情上力不从心了，看见你们俩都有了自己的打算，都能好好保护自己了，五叔日后到了地下，也算对你们爹娘有个交待。好啊，好。”
　　裴青赶紧敲了敲木头床柱，嘴里呸了几声，埋怨道：“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看你这精气神，再活五十年妥妥的，回头我还指望着你给我带儿子呢！”
　　五叔抹了把眼睛，呸了裴青一声，说：“甭指望我，等阁里事情都安顿好了，我就让位，出去游山玩水，把我前半辈子没享的福都补回来，谁给你带儿子！你小子要是还有那么点儿良心，就趁着我还在阁里，多回来看看我，别一出去三四年不回来，听见没有？”
　　裴青嘿嘿笑着，点了点头，说：“成，以后我每年过年都回来，反正我轻功好，来回都快。”
　　五叔白了他一眼，拍了拍他肩膀，笑了：“这还差不多。你这次反正也回来了，在家住一阵子吧？”
　　裴青摇了摇头，说：“五叔，不是我不愿意多待几天，是雁京那边实在有事，我明天就打算回去了。”
　　五叔皱起眉来，说：“明天就走？你小子到底在做什么，忙成这德行了？”
　　裴青也不回答，只是笑，五叔无奈，又叹了口气，道：“小鬼头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挺好的。”
　　说完，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房间内一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裴青才打破了这份安静，主动开口问道：“对了五叔，那藏锋令，瞿老什么时候给我哥的？”
　　五叔回答：“十天之前。也正是因为有了藏锋令，你哥才决定推赵存一把，让他早些彻底暴露他的狼子野心，以免夜长梦多。我也是为了打消赵存的疑虑，才假装告病，整日卧床。其实有了藏锋令，你带不带人回来，你哥都不会有事，我啊，是年纪大了，前段时间又总是梦见你们哥俩小时候的事情，着实是想你了，这才给你传个信儿，就想让你回来，我好看看你。”
　　纵使没心没肺如裴青，听了这话，也忍不住有些动容，张嘴正想说些宽慰的话，五叔便打断了他，说：“你光在这儿跟我闲扯，泉明尊你可安顿好了？”
　　裴青显然是刚想起来这茬，有要起身的架势，但是很快又懒洋洋地放松了身子，干脆躺在了床上，一把抱住被子，嬉皮笑脸地说：“他又丢不了，让他自己转转去，五叔，我这一路可是累坏了。”
　　下一秒，裴青就被他五叔提着后衣领给扔出去了。裴青踉跄两步，无奈摇摇头，只好扶着栏杆，把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深吸口气，大声叫道：“泉明尊——你哪儿呢——”
　　在中央盘旋着的鸟雀被他惊到，纷纷躲进岩缝之中去了，郁听弦从十八层一跃而下，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一只大鹰，向裴青的方向凌空而来。裴青将刀鞘递出去，让郁听弦踩了一下，借了个力，止住下坠的势头，而后翻过栏杆，在走廊上站稳了。
　　裴青低着头，不知从哪儿抽了张布出来，使劲儿擦拭着方才被郁听弦踩过的刀鞘，抱怨道：“你鞋底的血污都沾我刀上了。”
　　郁听弦一时无语。
　　五叔这时候从里面出来，向着郁听弦抱拳，郁听弦连忙还以晚辈礼，道：“裴前辈。”
　　五叔笑道：“泉明尊多礼了，如果单论武道修为，我可担不起泉明尊一声前辈。”
　　郁听弦正想说什么，五叔又继续说道：“我家这小子，虽说闹腾了些，但没什么坏心眼，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功夫上面，除了身法还算敏捷之外，又没什么长处，一旦惹了事，怕是自己没法给自己擦屁股。”
　　郁听弦闻弦知意，接话道：“前辈请放心，裴青是我师兄，我自会多照应着他。”
　　五叔摸着胡子笑了，点了点头，突然抬脚踹了裴青一脚，骂道：“你看看人家多会说话！”而后，不等裴青反驳，五叔继续说：“去，给瞿老请安去！这么多年没回来，请安都落下了！”
　　裴青拖长尾音答了声好，而后郁闷地背着手走了，郁听弦再次向五叔抱拳行礼，而后才跟了上去。五叔在二人身后看了他们一会儿，哼着小曲进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