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虹录》章含

21、第三章 青鸾

　　柳无词走后，裴青站在原地想着什么，熊英雄也识趣地没有打扰他，悄悄离开了。
　　在裴青已知的情报中，柳无词虽已年过五十，但看起来仍如青葱少女般清丽动人。此人相当低调，哪怕是手眼通天的渊虹阁，也对她所知不多，只知道此人琴技出神入化，有如仙音，在这方面的名声远远盖过了她的武艺，因此江湖人称她为“山水琴”。
　　柳无词平日里总在沧浪亭，不怎么在外人面前露面，与裴青之前更是没有任何交集，两人甚至没有见过面。此番她出沧浪亭，来黑北城，又点名要找自己，到底那位“你我的故人”会是何人，看来还得在等万金商会的黑市拍卖会上，见到“故人之物”，才能明了。
　　这边处理完柳无词的事情，裴青才又想起郁听弦来。郁听弦没有赖床的习惯，这时候还不起床，事出反常必有妖，裴青眼珠一转，轻手轻脚溜到了郁听弦房顶上。
　　以裴青的轻功，落脚是要比猫还轻的，他悄无声息地掀开一片屋瓦，伏低身子向里面看去。郁听弦果然没在睡觉，衣冠齐整，盘膝坐在床上，摆着一副入定的模样，身周却没有半分内力流转，也不知道正襟危坐地在想些什么。
　　裴青头一次从这个角度仔细看郁听弦，就越看越觉得这人长得是真好看。郁听弦显然是有金狐血统的，五官立体，肤色偏深，从头顶看下去，睫毛很长，还有点卷，让裴青突然有一种想要拔两根下来的冲动。
　　看了会儿，裴青突然觉得又有些困，于是他换了个姿势，斜躺在房顶上，单手撑头，打算晒着太阳眯会儿，然而他刚刚闭上眼，屋里的郁听弦就开口说话了。
　　“下来吧，一身药味儿。”
　　“嘁，狗鼻子。”裴青睁开眼睛，把瓦片搭回去。
　　“你在这儿坐着做什么？”裴青也不客气，进屋后便往床脚一坐，顺手把郁听弦一处窝起来的衣角捋平。
　　郁听弦没答话，裴青便凑近了点看他，突然道：“你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说完，裴青伸手就想去探郁听弦的脑门，让郁听弦朝后一仰，躲开了。
　　“咱们什么时候走？”郁听弦问。
　　裴青收回手来，将一条腿盘到床上，说：“不急，还得去个拍卖会。”说完，他又将柳无词的事情给郁听弦简单叙述了一下。
　　没想到，郁听弦听完之后，突然开口，道：“三十五年前的北落之战，山水琴在。”
　　裴青眉头一皱，问：“你哪里得的消息？”
　　郁听弦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有我的方法，不止你一个人在查当年的事情。”
　　三十五年前，门徒上千，威名鼎盛的雕云楼，在剑雕云带领精锐弟子北上抗金之时，被不明势力偷袭，千余留守弟子被屠戮一空，尸积成山，血流成河。而北落之战亦是艰苦异常，百余精锐，起初用内力，后来拼体魄，最后便用血肉之躯去保护身后河山，最终活下来的，无非寥寥数人。
　　大师兄鲁王戟，二师兄敬鸿，三师姐海东青，以及四师兄渠涟。
　　郁听弦和裴青，都是后来入的师门，排行六、七。渊虹阁这边的熟人裴青是了如指掌的，没人与柳无词有旧，所以，柳无词与他共同的故人，无非是师父师娘，以及几位同门。然而他十岁就在雕云峰，除去几次回家，也足足住了八年时间，却从未听任何一人提起过山水琴柳无词。
　　裴青手指敲着床沿，想到了一种可能，他抬头看郁听弦，发现郁听弦也在看他，两人对视片刻，异口同声：“五师兄。”
　　五师兄吴定章，曾号“疯剑”，战死于北落之战，为阻挡金狐部落二位长老，自毁丹田，引内力爆体，尸骨无存。唯有一尊衣冠冢，树在雕云峰后山。
　　想到这种可能性，裴青简直要坐不住，他猛地站起身来，往门口方向迈了一步，脚却又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僵持半晌，一转方向，在屋子里踱了两圈，说道：“不行，不能冒失。柳无词说过此物乃是沧浪亭中人所得，藏了三十五年。他为何此时将此物拿出来卖？是为了钱？亦或是其他什么东西？”
　　郁听弦道：“如若是要换钱，大抵是在为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做准备。如果能知道他为何会在此时出手此物，必定会有收获。”
　　裴青点头，叹了口气：“如今，只能等拍卖开始，去将此物带回，而后再暗中监视黑市，看是何人前来取银子。”
　　郁听弦嗯了一声。突然，裴青想起什么，一抬眼与郁听弦来了个四目相对，问道：“你昨晚是不是到我房间来了？”
　　郁听弦神情微微一僵，但很快低头掩饰，装作整理衣襟，又嗯了一声，而后补充道：“听见你烟杆掉地上的声音，过去看了看。”
　　说完，郁听弦沉默片刻，抬眼看裴青神色，试探道：“你昨晚头疼，严重吗？还是什么都听不清看不清？”
　　裴青有点烦躁，点了点头，说：“不仅听不清看不清，疼得狠起来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疼了。”
　　郁听弦道：“我给你……喂了药。”
　　裴青说：“我知道。”
　　郁听弦瞬间紧张起来。
　　裴青继续说：“否则我得疼到天亮去，哪里还能睡回笼觉。”
　　郁听弦暗中松了口气，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连忙转移话题，问：“拍卖什么时候开始？”
　　裴青答道：“今晚。咱们一起去。”

　　当夜，黑北城南。
　　万金商会，是大乾最大的商会，其中有东南西北四位财神，商路北至金狐以北的游牧民族，南达末海边缘的岛国，西至伽南，东至璞山山脚，有诗云：“商贾精算八方货，天下金银到此间。”
　　黑市，是万金商会的传统，明面上不能卖、不敢卖的东西，都在黑市暗中变成真金白银。裴青身为渊虹阁外阁主，对于万金商会的黑市拍卖是毫不陌生的，毕竟渊虹阁的一部分情报来源，就是万金黑市。
　　子时刚到，裴青与郁听弦准时到达城南，二人皆黑衣黑袍，面具遮面，周遭人等也大多是如此装扮，唯有一队人马，光鲜亮丽，明目张胆。如今是三月伊始，哪怕是在大乾的南方，也不过是刚刚开始穿单衣的时候，而那队人中为首一人，手里竟持了一把折扇，扇面上画着牡丹，不紧不慢地摇晃着。
　　裴青抬头，凑在郁听弦耳边，道：“青鸾派掌门的小儿子，长得人模狗样，可惜脑子是个坏的。”
　　郁听弦低笑，道：“青鸾派仗着皇室撑腰，嚣张跋扈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我去年往雁京去的路上，还宰了一条青鸾的狗。”
　　裴青一边带着郁听弦往里走，一边问他：“因为什么事？”
　　郁听弦一时没答，过了一会儿，才轻声答道：“有人谈起扶鸢当铺的掌柜，他说无非是狐假虎威，见不得光的耗子。”
　　裴青有点无语，说：“就因为这事儿你就把人给宰了啊？”
　　郁听弦目光冰寒，语气中带着些许狠厉：“他妄议你，该死。”
　　裴青哑然，本想再与郁听弦说些什么，但二人已经入场，便只好暂时作罢，将熊英雄给他们搞来的入场木牌交给场内侍从，在侍从引路下按号入座。
　　熊英雄此人虽说长相粗犷，但却还真长了一副比女子还七窍玲珑的心眼。他没有因为想要讨好裴青，就给他弄到拍卖时最靠前，座号最好的天字号座位，而是在三等玄字号位中，挑了两个既不居中，也不偏僻的位置，正合裴青心意。
　　二人刚刚入座，便见那青鸾派一行六人气焰嚣张地占据了天字号座位，一个个神态举止皆是傲气凌人，一副全然不将他人放在眼中的模样。
　　裴青耳力过人，听见他邻座一人跟同伴议论：“这薛清羽怎的跑这儿来了？你看他那德行……”
　　同伴连忙示意他噤声，道：“小声点，你说这个煞星作甚！万一让听见了，咱们得吃不了兜着走！”
　　邻座嘟囔道：“我就是有些好奇罢了。”
　　同伴小声道：“我听说，他今日是为了一样东西来的，但具体是啥，我就不晓得了。他大概是靠着皇家的路子，从万金商会那里得到了什么消息，才会千里迢迢跑这鸟不拉屎的黑北城来。”
　　裴青听到这里，心思电转之间，已然有了对策。虽说裴青没怎么将薛清羽此人放在眼里，但他背后与皇室有姻亲关系的青鸾派却不得不谨慎对待。
　　郁听弦耳力更胜裴青，自然也听到了那二人的话语，此时看裴青皱眉，便提出了一个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死人不会说话。”
　　裴青被他说笑了，道：“你知道薛清羽身旁那个老头是谁吗，你就说这话？”
　　郁听弦答道：“我知道，名士录第七，不工尊明牍。”
　　“那你还想杀人？”
　　“早就想试试这老头的剑了。”
　　裴青笑骂：“行了吧你，赶紧省省，今日不是时候。如果他们真与我们争，那我自有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