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P]结衣的世界》静榭

2、【伊甸园】

　　——某个时刻，事物的出现是必然的。西比拉如此定义。

　　“当时为什么要告诉她飞机失事的消息？！” 常守朱的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站在几百米深的地下“圣殿”——西比拉核心所在，愤怒地质问眼前这由无数人脑组成的、冰冷怪诞的集合体。机械臂在巨大的培养容器间无声穿梭，将处理好的“脑”装入义体的头部，动作精确而漠然。

　　“西比拉系统，传递假消息，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在地下空间回荡，带着滔天的怒火，却无法撼动这里的恒温与死寂。

　　“欢迎回来，常守朱。” 支配者那毫无起伏的机械合成音响起，代表着所有“脑”的意志。“我们并未传递假消息。你们被敌对势力挟持，飞机坠毁于东南亚海域，这是经过多重验证的事实。”

　　“狡啮慎也的存活是意外！” 朱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但结衣！你们利用她！你们把我列为观察实验对象我个人没意见，但是居然对我女儿——”

　　“常守结衣，你和狡啮慎也的女儿，从出生起就处于我们的重点观察序列。” 机械臂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声音平静无波。“监视官与执行官——尤其是色相浑浊、最终逃亡的‘潜在犯’——所诞育的后代，其成长轨迹、心理状态、色相稳定性，是验证遗传与环境对犯罪系数影响的关键变量，也是反驳外界对西比拉‘血统论’质疑的重要实证数据。”

　　“所以你们就干涉她的成长！！！在她最痛苦的时候，用至亲的‘死亡’来测试她？！” 朱几乎是在嘶吼。

　　“如你所见，常守朱，” 西比拉的声音依旧平稳，“当前社会对西比拉系统的质疑声浪正在借助境外网络蔓延，谣言与诋毁混杂，威胁着来之不易的秩序与稳定。常守结衣作为系统内最年轻的监视官，拥有优异的成绩和‘清澈’的色相记录。如果她在面对‘父母双亡’的巨大情感冲击下，仍能保持色相的稳定，甚至化悲痛为力量，更加坚定地履行职责，这将是对公众最具说服力的‘证据’。我们判断，她未来在引导公众理性认识、最终接受西比拉真相的过程中，将起到不可替代的作用。这是最高效的社会心理稳定策略。”

　　把女儿当成一颗棋子，一块证明系统正确的活体广告牌！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恶心。

　　“最后，这对你，常守朱，也是一次必要的压力测试。” 机械音补充道，“结果显示，即使在得知女儿身处险境、丈夫‘死而复生’并站在对立面的极端冲击下，你的色相依然维持在极佳水平。你依然是我们理想市民的标杆，是社会稳定的基石。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放弃你。”

　　换句话说，西比拉无论如何也不会放过她。她知道的太多了，价值也太大了。

　　“我们依然是合作关系。” 机械音毫无感情地提醒，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施舍意味。

　　“别假惺惺的了！” 朱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幅幅画面：独裁者槙岛圣护、震耳的枪声、狡啮慎也那义无反顾追入黑暗的背影……她又一次，没能拦住他。

　　“狡啮慎也的逃亡是你个人的判断失误，与我们无关。” 西比拉精准地刺中她的痛处。

　　“别假惺惺了！你们早就算计好了！” 朱的声音因激烈的情绪而尖锐，“你们需要狡啮慎也这样一个强大的外部威胁！一个在西比拉体系外活动的‘猎犬’，他造成的每一次混乱，你们对每一次混乱的成功‘平息’，都在强化你们存在的‘必要性’！通过培养和控制外部的‘反对势力’来彰显自身不可或缺，历史上多少权臣用过这种把戏来避免兔死狗烹的下场！”

　　短暂的沉默，只有机械臂运行的细微嗡鸣。

　　“再确认一次，常守朱，” 西比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你真的期望一个没有西比拉的世界吗？”

　　真的期望吗？
　　东南亚地狱般的景象瞬间涌入脑海：在饥饿与疾病中无声死去的孩童、毫无征兆爆发的屠杀、浸透土地的鲜血、永无休止的部落仇杀……没有西比拉的强力秩序，世界会瞬间滑入弱肉强食的深渊。她所追求的“人性化的法律”，在绝对的混乱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和十七年前一样，你所描绘的理想蓝图，其模糊性与可行性，无法否定当前由西比拉建立并维护的社会秩序所取得的成就：极低的犯罪率、高效的资源分配、最大多数市民的安稳生活。经历了这次事件，目睹了没有西比拉的东南亚，你内心更加确认了，当前的和平、市民的幸福以及制度带来的安定，是压倒一切的最高价值。无论你多么憎恨作为这一制度基石的我们，你无法从逻辑和情感上彻底否定它。比起充满不确定性、欲望与偏见的人类，无感情系统的判断更值得……采纳。”

　　仅仅是“采纳”，而非“思考”。西比拉看透了她内心的挣扎。

　　朱激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愤怒的火焰被冰冷的现实浇熄，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无力感。她挺直了脊背，声音恢复了属于监视官的冷静，却带着一丝沙哑：

　　“我，常守朱，从未放弃过对法律精神和程序正义的遵从。而当前的日本社会，离不开西比拉系统的维持，这也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这正是我们持续信任你、依赖你的基石。” 西比拉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满意的腔调。

　　“但是，” 朱抬起头，目光穿透那些装着人脑的容器，仿佛要刺向那无形的意识集合体，“你们，西比拉，根本没有未来。你们只是一群躲在罐子里，恐惧着生老病死和人类不确定性的懦夫。你们不懂，真正的‘未来’，在人类自己手中，即使那道路布满荆棘。” 说完，她不再理会身后是否传来西比拉那模拟出的、令人作呕的“邪魅笑声”，决绝地转身，大步离开这个无菌的坟墓。

　　不要小瞧了人类。

　　结衣，我的女儿……妈妈相信你。你一定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