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遗骸》临叶沉沙

39、第 39 章

　　陆禺东自然是极为好奇，流波到底看见了什么幻象，以至于他的能力都忽然恢复了。

　　可是他一问，流波便垂下眼，陆禺东分明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一丝痛意。

　　他当下便觉得他看见的不算好事。

　　更何况陆禺东自己，都瞧见了自己失踪了二十四年的父亲，将心比心，如果流波这会儿来问他看见了什么，他或许也不好意思告诉流波到底发生了何事。

　　于是他不再询问，而是指着前方一片黑漆漆的海域：“走吧。”

　　无需多言，他们两此刻都已经能够感受到归墟的存在。

　　陆禺东把头灯取下，摁灭了拎在手里，便在这片乌黑得几乎看不见一丝光线的深海里发现了一片熹微的亮光。

　　他心头一动，深海没有光源，唯一能发光的应当就是归属存在争议的名为“羲和”的宝物了吧。

　　此刻海底的光线，有些类似刚刚破晓之时的海面，可以勉强凭借着这一点熹微的光线看清楚最近十米左右的建筑物的轮廓。

　　很快的，一个小小的村落在他们面前展现出来。

　　这个村落和陆地上的村落看着颇为相似，只是建筑物是以白色成礁珊瑚为主体，屋顶平整，很多户房屋的屋顶上种植了成排成排的巴掌形状的水草，陆禺东认不出来这是什么品种，但估计是海底少有的经济作物。

　　他和流波对视了一眼，流波只是恢复了能力，却还没有恢复记忆，所以也并不知道这里的人是友好还是排外。

　　按照雾市人的说法，海族可以控制妖鬼，又因为一桩海陆通婚事件在雾市联通外界的必经之路上投放会杀人的水沫子，可见海族人就算不是恶贯满盈，也总是睚眦必报。

　　陆禺东也知道雾市人的说法大多带有偏见，可是这偏见，偏多远，有待商榷。

　　他对流波说：“你是海陆之子，雾市人不待见你，海族人可能也不待见你，不如让我去打头阵。”

　　至少目前他的身上只觉醒了海族血统。

　　流波皱着眉，抓住了陆禺东的手臂，陆禺东踮起脚来摸了一把他的发顶：“你在这儿等我。”说完，拉着他到一株珊瑚树下头，又嘱咐了两句，“我不叫你，你别出来啊。”

　　若是在“风生水起”的时候，流波肯定乖乖地点头，然后站在陆禺东给他规定的圈儿里头一动不动了。但是这次流波却抓着陆禺东的手不放，片刻，他揽住了陆禺东的肩头，把他拉进怀里。

　　陆禺东浑身一僵：“这是怎么回事？海族不一定是什么龙潭虎穴，而且你看这里的村子，看着挺质朴的，我肯定不会出什么事儿……”

　　流波没说话，把头埋在他的发顶蹭了蹭。

　　陆禺东想了想，还是把手伸出去，箍住了他的腰身。

　　他这一路来好像都有些抑郁，想必是之前在蜃门里看到了什么太让他痛苦的事情。于是陆禺东拍了拍他的后背。

　　流波这才把他放开了，站在珊瑚树的下头，眸色映着昏暗的光源，认真地说：“我等你回来。”

　　陆禺东突然有了种拖家带口的责任感。

　　*

　　水下没有太阳，不辨昼夜，陆禺东也弄不清楚这个时候这些海族村民是在休息呢还是该劳作。

　　如果是休息的时候，那这个村子那么僻静还算有个解释。

　　可若是劳作的时候，这个村子就有点荒芜了。

　　他壮着胆子走向最近的一座珊瑚屋子，走近一看，赫然发现这珊瑚屋子上千疮百孔——灰白色珊瑚的主体上用各色看不清材质的灰泥糊在一处，也有用乱糟糟的海草直接填洞的，整个房子被填得没有窗户，森然立在海床淤泥之上，像是一座棺椁。

　　这难道是……海底建筑的风格？

　　他小心地绕着房子走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入口，这玩意儿已经不能算是房子了吧？简直就是一座石碑，而这村落，难道就是立满了石碑的……墓地？

　　他心中一凉，撒腿就往珊瑚树下跑，可还未走出两步，只听得背后“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穿破海水朝他急速射来。

　　陆禺东往前一扑，整个人在海泥里头就地滚了一圈，堪堪躲过那东西，待回头一看，清浅的光线里，一枚羽箭正钉在淤泥上，上头戳了个黑白斑点的八爪鱼，痛苦地纠缠着触手。

　　那八爪鱼的花色，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的海货，多带有剧毒，陆禺东惊魂未定，还没等站起来，又一枚羽箭划破海水斜刺过来。

　　那箭的箭镞不是什么利器，正是一只拳头大小的蓝环章鱼！

　　陆禺东大喊一声“卧槽！”恨不得能像是鲆鱼一样把自己整个儿埋进松软的沙土里头！

　　“当心！”他忽然听见一声大喊，从珊瑚树下扑出来一个人影，将他整个儿罩住，按入沙土里。霎时间海水一片浑浊，他只能感觉到背后流波紧紧贴住他的皮肤，嘴里也呛了好大一口沙子。

　　没想到这海族的排外，比雾市更甚！

　　听着上头好像平静了一点，陆禺东赶紧抓着身下的沙子翻身，谁料忽然抓住了一个又软又滑的东西，还未等他有所反应，上头的流波已然从他手里一把夺过那个东西，随后朝着前头用力投掷了出去。

　　陆禺东之看到一个蓝白半点的球状物体被抛出，下一瞬他明白过来，那就是刚才那枚箭上的蓝环章鱼！

　　那可是深海剧毒，他赶快翻身抓住流波的手腕：“它咬到你了么？”

　　流波直起身子来，刚想摇头，却眼前一黑，栽进了陆禺东的怀里。

　　陆禺东心中大喊不妙，连忙摊开了他的手掌，却没有发现任何伤口，旋即接着检查，很快在他的手臂上发现了章鱼吸盘吸吮过的痕迹。

　　“卧槽！”陆禺东大惊失色，那可是一秒置人于死地的蓝环章鱼！他根本没有学习过如何处理被章鱼咬伤，看着那吸盘不知所措，只能姑且当成蛇伤处理，便立刻在胳膊上用氧气瓶的缚带缠住，然后找东西划开伤口、挤出毒液。

　　可是在他动作间，围绕在他们身边迷离的沙土又渐渐归于平静，他俩的身形再一次暴露在那些不友好的海族人面前，只听又是咻的一声，一个箭镞上缀着海胆的羽箭又一次从白色珊瑚房子里头发射出来！

　　陆禺东一边给流波包扎，一边又要夺这些冷箭，心头窝着火，刹那间，在珊瑚树下卷起了一片泥沙，那些海床上的沙土翻滚着，由一个中心逐渐向外扩散，很快发展成了一条粗壮的龙卷，朝着他俩的方向蹒跚而来。

　　陆禺东心头一动，这东西好像也是听他控制的，他把龙卷唤到身边，那龙卷越来越大越来越高，渐渐已经看不见它的顶端在何处，周围的海水全都被它吸入，就连他和流波两人，似乎都要被这水流卷走。

　　忽然之间，他听到一声：“流波？”

　　那声音是从某一座珊瑚房子里发出来的，而且应该就是刚才在他们身后放冷箭的一座，陆禺东抱着软绵绵的流波，沉下眸，现在是蜃景还是阴谋？

　　“是流波么？”那边房子里又有人问。

　　流波已然人事不省，根本无法回答他们的话，而还有意识的陆禺东，也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直到有个人顶开了珊瑚房子的盖子——原来它们的入口都在上头——趴在屋顶上看过来，终于确认到：“是流波！”

　　“流波回来了！”

　　“收了收了！东西都收了！流波回来了！”

　　“卧槽那刚才我射中的是流波么？”

　　“好像是啊！他现在好像不动了！”

　　“和他一起来的是谁？”

　　“不知道啊！”

　　“流波应该没事儿的吧？你看那水柱还那么粗！”

　　“不对啊他真的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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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种嘈杂的声音钻入陆禺东的耳朵，他肚子里的火腾的一下就燎起来：“你们就不能过来个人？流波被蓝环章鱼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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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珊瑚房子里的声音安静了一瞬，很快就又叽叽喳喳：“谁他妈用的蓝环章鱼啊！脑子被海参吃了啊？”

　　“我家都不养这种东西，怎么可能是我！”

　　“谁他妈有药啊！流波要是没了我们全海族都要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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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距离他们最近的一座珊瑚屋子里跳出来一个少年——说他是少年，只是因为他的面孔看上去十四五岁模样，但他的身高却极为傲人，比流波还高。

　　同样的，他四肢苍白，就这海底那么点微弱的亮光，也几乎可以看清楚他皮肤下头蜿蜒的蓝色血管。

　　他走了两步，被那汇聚在陆禺东身侧有力的水流冲得走不动路，只得道：“流波，你别把水聚得那么拢……”

　　原来他们是看见了水柱，把陆禺东认成流波了。

　　陆禺东集中精力，那水柱很快便平地消失了，他和流波的身边露出了一整块光秃秃的海床，之前覆盖在上头的细沙全都被旋涡卷到旁处去了。

　　那少年小心翼翼地走过来，看见坐在海床上的陆禺东，一双眼睛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目光落在他腰间别着的氧气瓶上，顿时又有些戒备起来，探手摸出了背后背着的弓箭。

　　流波软软地靠在陆禺东的肩头，已然失去了意识，而这群海族人显然是认识流波的。一想到这儿，陆禺东不免怒火中烧，大声道：“你不能别他妈瞎小心？先救人要紧啊！”

　　那少年一愣，不知怎的，忽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膝头磕在光秃秃的海床上，一阵剧痛。

　　“跪着干什么！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