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遗骸》临叶沉沙

29、第 29 章

　　沈舟没想到，除了会扑人的水沫子，还有躲藏在礁石下头海水里不会扑人却会杀人的暗流和鲨鱼。

　　他脸色顿时一白，一把抓住了阿泉的手把自己掰正了，嘴里喃喃：“果然还是外头好些……”至少不用时时刻刻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

　　阿泉斜睨了他一眼。

　　“若敢生了留在外头的心思，海族定会招台风来把你卷去归墟做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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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被水沫子扑走、被鲨鱼拖走、被暗流卷走，又有什么区别？

　　*

　　蚂蚁岛的渡口就在集市的另一头，那里也是竹排筏路的尽头。

　　那里停了艘小艇，应该是汽油动力的，在这整体落后外界三十年的蚂蚁岛，应该是第一奢侈的船了。小艇不大，加上驾驶员一共能容纳七人，开船的也是位女性，姓莫，年纪和阿六叔差不多大，阿泉叫她莫阿嬷。

　　莫家阿嬷和阿泉很熟了，问她：“你不是刚刚回来么？今天还去雾山？”

　　阿泉看了一眼沈舟，说：“正好有人顺路，路上也有个照应。”

　　她显然是以为，像沈舟这种敢于和水沫子搏斗的“壮士”，一起上路能给她安全感，殊不知却是她这个土生土长的雾市人能给他们三人安全感。

　　流波小心地观察着莫家阿嬷的神色。

　　莫阿嬷倒是没有什么异样的，目光扫了三人一圈，脸上亦是和集市小姑娘们一样的崇拜表情：“你们是刚从码头那儿来？那里闹水沫子那么凶，你们还好吧？”

　　沈舟照例回答：“货都没了，人还都在。”

　　莫阿嬷一脸心有余悸，好像在码头那边和水沫子殊死搏斗的人，是她一样：“哎哟太可怕了。”

　　沈舟非常热切地爬上了船内，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莫阿嬷在渡口等了大约半小时，来渡海的就只有他们几个，她便一拉马达，把船头往外调出去，小艇的屁股后面登时冒出了一长串白花花的水花。

　　船行了约莫一个小时，后头的蚂蚁岛也看不见了，前头的蜻蜓礁也不知在哪儿。天边开始聚起来一团一团的黑云。

　　莫家阿嬷在船尾把着方向，瞧见那黑云，脸色有些凝重：“怎么起风了？”

　　她那艘小船，实在是太小，虽然速度快，可是抗风能力却差。

　　阿泉也抬头看了看天色，惊异万分：“怎会会起风……阿嬷，那是风么？别不是妖鬼……”

　　莫家阿嬷的脸色顿时一白：“怎么可能，会呼风唤雨的妖鬼早就绝迹了……”

　　流波默默地抓住了陆禺东的手臂，接着手下滑，滑到了他的手里，握住。

　　陆禺东垂下眼，他没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会呼风唤雨的“妖鬼”，好像船上就有这么一个。

　　*

　　雾市内的风暴和外头的风暴截然不同。

　　陆禺东这次清楚地看见了风暴的行进路线——不是卫星云图，而是眼睁睁地，看着那灰色的云层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棍子搅动，一开始，如同棉花糖机里的糖丝，扯出一个小小的尾巴，接着，越来越粗，越来越黑，逐渐汇聚成一道骇人的龙卷，精准地朝着小船扑来！

　　陆禺东一把拉下挂在脑袋上的呼吸面罩，大叫一声：“快跳水！”

　　莫家阿嬷的小快艇，没有挡风遮雨的盖，体积又小，遇到大风暴必然侧翻，若是被船扣在水里，才是最危险的。

　　流波也拉下了潜水面罩，纵跃入海。

　　沈舟犹犹豫豫，一边怕阿泉说的鲨鱼、暗流，一边又在船上被吹得七零八落，待看到阿泉和莫阿嬷都毫不犹豫地跳水之后，他才弃船逃跑。

　　一下子沉入水中，他心中把各路神仙全都求了一遍……

　　有东西抓住了他的脚踝。

　　沈舟一个激灵，以为不是水沫子，就是暗涌，或是鲨鱼，吓得简直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用力朝着抓他的方向一脚蹬去，却蹬到一个软乎乎的□□。

　　拿东西被他蹬了一脚，立刻把手松开了，待他定下惊魂回头一看时，陡然发现——竟然是阿泉！

　　阿泉没有他那么高级的潜水设备，已经吐着泡泡往海里沉去，他赶快翻身朝她游过去——简直要拿出他上海市青少年游泳冠军的最快速度，一把抓住了被他踢的人事不省的阿泉，将自己的氧气阀塞进了她的嘴里，然后抓着她的双臂往上拎。

　　通常海面上刮风，海里深一点的地方并不会收到多少影响，之前在外头海沟里的时候就是这样，陆禺东招来的风只会影响到漂在海上的渔船，他们潜下水后便感觉不到风的存在了。

　　可是这次的龙卷风却奇了怪了，它的旋涡直达水底，沈舟眼睁睁地看着那巨大的旋涡像是有生命一般，张开了大嘴向他扑来，他急着往左右去寻陆禺东，却发现陆禺东和流波手拉着手，被那旋涡卷了进去，瞬间卷成了一道破碎的线条！

　　下一刻，沈舟自己也被那旋涡吞没——那感觉就像是在游乐园里坐“疯狂啤酒桶”，不停地旋转不停地旋转，他只能抓紧身前的阿泉——这是他唯一能抓紧的东西。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旋涡终于停下来了，把他往一片沙地上一摔，沈舟觉得自己晕地要吐了，强忍着恶心爬起来，却见旁边躺了一溜的人：陆禺东、流波、阿泉，连莫阿嬷都在。

　　流波用手撑起腰来，一把撸掉了头上的面罩，然后去拍陆禺东。

　　陆禺东被流波拽起来，扶着他的胳膊，似乎在等自己被转出去的魂魄归位，可是没那么好本事，腿一软又跌回流波的怀里。

　　流波把他扶到一旁坐好，又去拉沈舟。

　　沈舟亦是，一起来只觉得两眼一黑，又是一个倒栽葱栽进沙地，众人修整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勉强能坐下。

　　莫阿嬷坐在沙地上愣了好一会儿，才拍着沙滩嚎啕：“我的船——”

　　沈舟心想，这会儿应该是庆幸自己还能捡条命吧？

　　阿泉醒来之后，吐了个稀里哗啦，这么意图倒是忘了自己还被沈舟踹过一脚的事情了，只整个小脸煞白。

　　陆禺东盘腿坐在沙滩上，像是入定。

　　唯有流波，没事人似的，在几人之间流转，一会儿拍拍这个的后背，一会儿检查下那个人的情况。

　　沈舟深吸一口气道：“东哥，你还真是风暴之主啊！像你这种生在风暴天的，怎么那么会招风？那我这种生在大晴天的，怎么就不招太阳呢？”

　　陆禺东有气无力地白了他一眼。

　　莫家阿嬷却忽然问道：“什么……什么叫生在风暴天？”

　　沈舟被转得脑子都回不过来，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东哥不就是生在94年17号大台风那天……”

　　“是七月半那场台风？”莫家阿嬷忽然追问。

　　这时候流波一个箭步跨过去，想要阻止沈舟出声，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他把陆禺东的底细和盘托出：“就是那场台风！”

　　“沈舟！”流波忽然叫了他一声。

　　“什么？”沈舟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流波。

　　流波皱着眉头，死死地盯住沈舟的眼睛，沈舟却用一种无畏的眼神直勾勾回望：“你这样看着我，是要吃了我么？”

　　流波的手在身侧握紧了，指节发白。

　　那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遍布他的全身，无法水下呼吸、无法控水、更无法控制沈舟的行为——为什么他的能力全都消失了？

　　陆禺东这时候颤巍巍站了起来，越过莫家阿嬷和阿泉，走过去抓住了流波的手。

　　他的手还带着刚从海水里出来的湿漉漉的凉意，摸在流波的手上，把他紧紧握在一起的指节盘松开了。

　　他把手掌塞进流波的手掌里：“没关系，也不妨事。”

　　不过就是个生日而已，到目前为止，他们不是还没听到过任何一个和那场台风有关的故事么？

　　可是下一刻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莫家阿嬷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慌乱地站了起来，朝着海堤边没命地逃窜——她甚至都还站不稳，每走一步都要被绊倒，可是还是拼尽全力，似乎就是爬也要离他们这群人远远的，一边跑一边尖叫，仿佛他们三人是骇人的野兽！

　　流波立刻拔腿去追。

　　陆禺东一把拽住了他，然后朝另一侧看了看。

　　那边，阿泉正紧紧抓着沙土，一脸惊恐戒备地看着他。

　　“别过来！”她抓起一把沙土朝他们扬去！随后起身，亦是往海堤方向逃窜。

　　陆禺东大吼一声：“沈舟按住她！”

　　沈舟闻言，一个飞扑，把瘦小的阿泉压在了沙地上，阿泉尖叫一声，差点整张脸都埋进了沙堆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放开我你们这群水鬼！”阿绵一边刨沙一边尖叫起来，吃了满嘴的沙子。按着她的沈舟也跟着吃了一嘴沙。

　　流波走过去，在她身前蹲下来，一把抓起她的下颌：“你刚才叫我们什么？”

　　陆禺东觉得他这个抓人家小姑娘脸的姿势特别熟练，逼问的架势也极其利落。

　　阿泉朝他吐了两口带沙子的唾沫：“水鬼！”

　　流波眯了眯眼，他对这个称谓极其陌生：“为什么叫我们水鬼？”

　　阿泉继续吐沙子：“你们不是海族么！滚回你们的归墟去！”

　　流波皱眉：“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海族？”

　　阿泉惊恐地看着他，然后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直指陆禺东的鼻梁：“那个人，是不是九四年七月十五生的？那天的海啸把整个雾市都给掀翻了！他乘着台风跑了！就是他！他就是那个贱种！贱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