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吟》阳光灿烂的幽鴳

1、第 1 章

　　青衣皎月思，半世瑾瑜逐。
　　撒袖御风舞，挥毫纵雪书。
　　倾城凝玉骨，折戟没征途。
　　孤影西窗叹，连霖伴昏烛。
　　诸位看官，且听不才拙奏一曲《流风吟》。

　　“隆~~”，天柱山的山顶被平平的削去一层。山风吹散漫天烟尘，渐渐显出一立一跪两具人形。站立的老者双手背于身后，宽大的墨色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飞舞的白发和挺拔的身姿，仿佛组成了一尊与这座千余丈的大山融为一体的石像，威严而不可侵犯。只是长袍下露出的一截粗壮蛇尾，及那对如宝石般全蓝的眸子，透着无尽的诡异。“石像”纹丝不动，平静地吐出：“亢龙三剑，不过如此。伏羲怎会命殒于此？再来第二剑，子羽！”
　　跪着的青年狼狈不堪，一袭灰布衣裳早已被血污浸透而不分本色。他拄着紫微长剑，另只手紧捂住前胸。缓缓地抬起了头，他脸色苍白的吓人，浓眉下的双眼笼起一层病态的白雾。原来激发亢龙第一剑的代价就是夺去他的光明。
　　终于站直了身子，他面对这座注定无法逾越的“高峰”，重新稳稳地平举起长剑。“我叫‘隼’！！”第二剑化成一条周身崩裂着电光火石的长龙再一次咆哮着腾空而起。

　　“隼，明天的入门考试准备如何？”傍晚，山脚下一间老旧茅屋的前院里有两个少年正晃着四只光光的脚丫，并肩背坐在一口古井边。那被唤作“隼”的男孩，侧过脸，若有所思地说：“那个，恩，其实就这样也挺好的。和大家在一起就好。”说完，咧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白牙。“我俩都满十岁了，若这次不能通过，便都得回家了。”另一个男孩嘟囔着，似乎很不愿意与身旁的好友分离。
　　家，对隼而言不就是这里吗？十年前的那个雪夜，一弃婴被置于了云瀑山门外的石阶上。直到第二天，才被打扫山门的外院居民发现。谁都无法想象，这般孱弱的小生命是如何度过这风雪交加又孤独无依的夜晚。村正解开包裹在婴儿身上的被褥，未发现这孩子有何异常。仅在被褥的一角，发现绣着个字迹娟秀地“隼”字。于是，婴儿就有了名字“隼”。从此，隼也就被寄养在云瀑门的外院。
　　三百年前，玄穹祖师于云瀑山闭关50载，一朝开山立教，对芸芸黔首布道七日。绝大多数的当世才俊均未纳入门，但仅授祖师寥寥点拨数语，也是已觉醍醐灌顶、心灵通透，从此不愿再坠俗世。于是那些仰慕者纷纷在云瀑山外定居，过着韬光养晖的隐世生活。并以期有朝一日，可再得祖师教诲。久而久之，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淳朴村落。这便是外院的来历。外院村居民既守卫着云瀑门的一片清净，同时也负责入门考核准备。
　　隼是外院居民合力养大的孩子。这里没有他的父母，但仿佛又全是他的父母。许是自幼起就混迹在这些宁静淡泊的村民中，隼比同龄的孩子要来的更开朗和释然。相对瘦弱的他总是乐呵呵的。
　　外院就是他的全世界。然而，无论明天的结果如何，他都将离开他最爱的地方。隼伸直了双腿，微微后仰身子，望着头顶的圆月出了神。

　　一扇厚重的山门隔绝了与人世的所有联系。云瀑门留给世人的只是一个神秘的传说，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仙境”。谁也不知道，在厚实的山门里，在苍劲的牌匾后，住着怎样的一群人，过着怎样的时光。“仙人们”从不轻易露面，除了入门考核。云瀑入门考核，有时每两年一次非常准时，也有时十年不开的。而此扇石门已有四年未开启过了。
　　此时，外院早已立密密麻麻立满了村民。本来茅舍的房顶也坐着不少看官，有间房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不堪重负，硬生生地被坐塌了。于是所有人都被赶了下来。几个肇事者头上顶着火辣辣的爆栗，低眉顺眼地待在原地。他们都同时向其中一个胖子不停地翻着白眼。而那胖子撇着嘴，头上顶着两个火辣辣大包。
　　伴随着沉闷的摩擦声，两扇主山门于卯时徐徐地打开。从里面箭步走出三位青年男女，气定神闲地一字排开，垂手站定如苍松般挺拔。所有观摩者都觉得呼吸突然一沉，随后很快又恢复了正常。这阵势，外院居民们也算是经历过几次，于是齐齐肃立，拱手施礼道：“三位宫主安好！”好些虔诚的村民们屈膝欲拜，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住了膝盖，双腿丝毫弯曲不得。大伙儿暗自心惊，原先还有的一点点兴奋已全部化为崇敬，不敢再出一点声响。
　　只见，那三位宫主均身着宽大的黛色道袍，左袖上绣着七颗金色的星星，成北斗状分布。其中有一颗星星较其他六颗略大一点。左侧女宫主的袖口及下摆绣有金色的云边，腰间被条绛色的丝带微微束起，把原本就轻盈高挑的身姿勾勒得更是精妙。此人左袖上摇光星略大。她明眸一扫众人，在轻启的丹唇和皓齿间清晰传出：“应试者出列。”天籁的声音，既似春风拂面般温暖，又如凤鸣九天般威严。
　　不似尘世间迂腐冗长的开场铺排，甚至连名号都不曾道出，三位朴素的宫主却似三尊天神屹立在山门前，也屹立在了众人的心中。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裤腿上擦了两下手心的汗水，和其余的伙伴们一起走入了广场。
　　广场上静的出奇，枯叶飘落在地面上所发出的细微声响，此刻都可以被听的一清二楚。四十余位少年盘膝而坐，开始各自吐纳运功，身上单薄的衣衫均微微鼓起。来接受考核的孩子，哪个不是世族里自恃天资非凡的少年。
　　隼，却没有丝毫功底。真如外院居民们所希望的那样，隼成为了一个简简单单的男孩，永远这么咧着嘴傻笑。也许是隼装腔作势的动作太过不谐，被三位宫主瞥了一眼。只是一瞬的目光掠过，隼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好像被三辆疾驰的马车狠狠地碾压过似地。分明还是秋高气爽的晌午，他后背已经浸透了汗水。
　　“考核开始！”
　　“始”字还未完全收声，隼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按入水中，而且在整个人越沉越深，越下坠压迫感也随之越盛。耳朵已经听不见外界的声响了，唯一的声音就是震耳欲聋的剧烈心跳。接下来是眼睛，隼费力地抬起左侧眼皮，周围的景象正缓慢且不规则地扭曲着，就如同盛夏午时蒸腾的地面，所不同的是现在扭曲得更加明显。
　　如果从外往里看，则是另外一种景象。少年们置于一个忽隐忽现的气泡内。气泡外层在当空的日头下，偶尔会泛起一层金光，一掠而过。其内部则是一个略显扭曲的空间，就像是湖面上被微风吹皱的倒影。除此以外，就是每个孩子的头发，束发带，衣服都紧紧地不自然地贴在他们身上，仿佛被一桶水从头顶浇下一般。几个细心的村民还发现气泡里所有的落叶都化为了细小的碎片。
　　渐渐地，隼的胸膛完全被压得内陷了，胸腔不能舒展便意味着无法继续呼吸。于是，他极吝啬地分配着自己肺部仅存的气体，往往是到了窒息的边缘，他才小心翼翼地释放出来一点点。但隼还是呼出体内最后一丝气息，他开始晕眩，意识逐渐脱离了□□。
　　“孩子，我们等着你。”一个慈祥浑厚，而又无比遥远的声音，从脑海深处传来。隼即将消失的神智被硬生生地拽回来了几缕。几缕神智化成一股暖流慢慢地淌进心脏，又由心脏涌向四肢。
　　“这孩子咋还玩起了倒立。”顶着两个大包的胖子憨声叫道。这一喊虽然声音不大，却着实吓的左右众人一哆嗦。现场太静了，之前村民们眼睛和嘴都张得老大，很久都没有顾及闭合一回。“呯！”第三个大包出现在胖子头顶。那破屋的房东，迅速地收回了拳头。隼在一群盘膝运功的少年中，自顾自地倒立了起来。他右脚的大拇指迫不及待从布鞋里探出了大半个脑袋，兴奋地四下张望着，好像生平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欣赏世界。这场面的确太过怪异了，连山门前左袖上开阳星略大的宫主身子也都微微动了一下，不过极其轻微。
　　颠倒身体可以让散布在身体各处的气息，通过外界压力强行赶回大脑。大脑有了这些气息可以继续维持身体机能最基本的运作，比如心跳、呼吸。武者通过特定的修行方式，得以自如控制体内气息的流向，并将之最大限度地利用。自不必摆出这般杂耍姿势。隼的本能再次救了自己，就像在十年前的那场雪夜里。
　　“呼”一声，无形的威压瞬间消失。隼跟着便重重的倒在地上。艰难地撑起了眼角的一线光明，他看见广场上盘坐的少年已经少了一大半。昨晚还在井边一起聊天的伙伴，当下已直挺挺地躺在广场外，正被铁匠老崔疯狂地扇耳光，玩命掐人中。隼看见樵夫胖奇一脸坏笑地朝他快步走来时，他赶紧一股脑滚爬起来，盘腿坐好，双手有力地搓揉着自己的脸颊，大喊“我没事，可以继续啦！”

　　隼奇怪地环顾四周的少年，他们个个脸色潮红，表情异常痛苦，似乎正承受着无比痛苦的煎熬。他又抬眼望向三位宫主，从他们凝重的表情中，隼确认第二场考试正在进行中。他小心翼翼地动动脚趾，又眨眨眼睛，为什么他没有一丝异样的感觉。难道，他已经落选了？
　　若说第一轮考验的是少年们下丹田坎宫的极限，那第二轮就是对上丹田神宫的考量。通过向应试者强灌数种颠倒次序本门真经心法，通过其下意识地反馈，以观察其潜质以及对危险的直觉。
　　左袖上的天权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那最为年长的宫主正一脸冷峻地催动着自己的真气，如寒星般的双目不时闪烁出点点精光。不过现在的情形，已然出乎他的料想，几套旨在夯实修真者根基的入门心法发出后，在那之前倒立的少年面前，却如小舟被海洋的漩涡吞噬一般无影无踪。天权宫主心头一紧，一把撰紧袖内原先虚握的拳头，小臂上的肌肉突然隆起，一条虚化的龙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手臂上慢慢凝结。
　　“狪狪~”，银铃般的声音从山门后飘出，同时一条黑影迅速地窜入围观的人群中。本来就不知所措，且无所事事的隼自然循声望去。巨大的石门后怯生生地躲着个梳着对翠髻的小女孩。随风轻摆的红罗裙映衬得芙蓉般娇颜愈见粉润，琥珀色的双眸通透得可以被日光刺过似地。微微凝起的柳眉，点点细汗的琼鼻，以及在小手轻掩的檀口，都莫名地牵动着隼的心。这种怵然心动的感觉，他从来不曾有过，自是也形容不出。许多年后，他曾轻轻地点着她的小鼻子，笑着说：“当时啊，那种感觉可真难受。”而她故作吃痛地耸耸鼻子，淘气地做了个鬼脸。
　　此时的隼，唯一想做的就是让眼前的女孩舒展双眉。他仿佛受不住，那女孩如此焦急的样子。没有迟疑，亦或者说隼根本未尽思考，起身，飞奔，奔向人群，奔向黑影最后出现的方向。
　　一只小野猪被好奇的村民们围堵在墙角。它慌张地乱转，肥嘟嘟的身体瑟瑟发抖。女孩喊的不是“兔兔”吗？哎，不管那么多了，隼挤入人群，蹲下身一把抄起这只猪，塞进怀里。就在他刚准备起身回跑时，只听“嘭”一声闷响，一条古龙状的青气结结实实地印在隼后心，瞬间没入其体内。
　　“逍遥碧游功！”一旁的开阳宫主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他的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