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风可至》拉白芮丝

3、第 3 章

　　他们最初的相识，大概要从上一代说起。

　　他们的母亲，前丞相夫人与尧贵妃是自幼的手帕之交，后来两人在同一年嫁了人，又在同一年有了身孕。

　　于是就定下了娃娃亲，而那时倒是谁也没有想到，两人竟都生了男孩。

　　娃娃亲之说自然便本应该不再提，却不想，随着年岁的增长，万初尧却是长得愈加粉粉糯糯，竟是多次被外来的使臣当成了小公主。

　　后来前丞相夫人带着怀泠进宫探望尧贵妃，两只小孩正玩在一处，在整个皇宫里吵吵嚷嚷打打闹闹，却被路过的郑太史看到，想起之前的娃娃亲说法，便起了打趣的心思。

　　两人那时仅有四岁，自然还不知所谓“娃娃亲”、“相公”、“娘子”的含义，便依照着郑太史教的话相互叫了起来。

　　于是两人引了一路的笑声而不自知。

　　或许是觉得孩童间的童真玩笑可贵，自那日起，但凡两只小孩在一处，大人们总要借娃娃亲之事逗弄他们。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都习惯了这一说法，便是等懂事了，再听到那些打趣之声，也不再急急地红着脸争论，只是一笑置之便过。

　　直到他们十六岁那年，万初尧的几位兄长相继或成亲或娶妾，很快，皇帝与尧贵妃开始着手为他物色他成亲的适宜人选。

　　当时听到消息的万初尧却是久久有些反应不过来，关于那些所谓娃娃亲的笑言他自然从没有当回事过。然而皇帝要为他赐婚，他脑海里浮现出的是怀泠的音容。

　　长大的他依旧白净，但深宫无趣国事繁杂，他常年在宫外游荡，眉宇间便染了几分肆意与不羁，早已长成了风流少年，远不再是当年会被认成小公主的模样。

　　然而那些记忆涌上来的时刻，他顿时心脏低低地沉了一下，继而是一种无法理解的心绪蔓延开来……他无法想象要如何与别人成亲。

　　他直直拒绝了赐婚。

　　幸而平日里，皇帝亦然深知他风流成性，常年流连花丛忘返，与那丞相之子狼狈为奸，时常彻夜不归，倒也不愿耽误了清白人家的姑娘，便也未作强迫。

　　只是婚可不赐，规矩却是要树的。万初尧与怀泠常年不理政务，每当闲暇便出宫游玩寻不到踪影之事，皇帝是早已想着要整治。

　　于是第二日，四皇子因不务正业之名被罚禁足两月。

　　之后，老丞相被召入宫，丞相之子亦被罚禁足两月。

　　然而未料到的是，北荒突然就起了乱子。

　　其实北荒之地一向是南珉国君主朝臣心中的一根刺，百年前南珉国与乘绥国便因这一块地方打起来过。那里虽说地处荒凉人烟稀少，却是两国来往必经之地，而两国先祖均未曾宣示其主权，便一直相争认定是自己领土。

　　两国暗斗多年，战争终究在百年前爆发。

　　然而战争打了许久，两国各自在军力财力上付出惨痛代价，却依旧未能争出输赢。

　　就在这时，北荒之地，那时还叫峤北城，它的城主不乐意了：为什么我独立百年多的一座城，非要一定被认了主呢？

　　峤北城向来富庶，商贾众多，并不需要依仗两边国家的照养，原本安安稳稳的生活却被战事猝然搅乱，当地官府百姓早有不满，便终于挑了个时间和谐商谈，将两边军士将领请了回去。

　　事实上倒也不是峤北城主多么能言善论，只是那一仗两边的损失都已远远超算，趁此也算是有了说得过去的名义，默契地同时撤了兵回去休养生息。

　　三方这一奇妙的和谐延续了百年，却在乘绥国新的国君上任后再次受到了破坏。

　　倒不是直接挑起战争。乘绥国国民借经商之名，越来越多人往峤北城搬迁。渐渐地街上听到的讲话声大多都带了乘绥口音，而不仅如此，这些新来的人俨然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非但不遵守城内多数不成文的规定，还对着当地人大呼小叫，气势凌人。若是不知情的人路过，毫无疑问会将此地当成是乘绥国属地。

　　峤北城主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无奈自己手无兵力，无法与偌大乘绥做出什么对抗措施，只好派人前往南珉请求援助。

　　当时不过18岁的万初尧听闻此事，主动请求带兵出战。

　　整整两个月的战场拼杀，带来的是峤北城归顺南珉的消息。

　　举国大喜，皇帝终于意识到这个四儿子并非不中用的纨绔，拟旨封他做了平北王，将峤北城连同周边大片荒芜之地一并划给他做了封地，合称北荒。

　　自那时起，万初尧主动离了京城，定居北荒，只在逢年过节之时回去与家人团聚。

　　闲来无事之时，倒是会写几封信寄予旧时故友，闲扯些北荒奇谈。

　　想了想今天看到的相府车马前往皇宫的热闹景象，万初尧更是烦躁，丢下声“不要跟着我”便牵了匹马不知去了哪里。

　　回到拾归楼的时候已是深夜，整个人醉醺醺的，不知道又喝了几坛。

　　然而走进房间了却又意识到，怀泠都大婚了，他还在期待什么呢，自嘲笑笑，懒得再从门口出去，他径直翻过窗户，回到自己城西的小院子里宿下。

　　便自然没能看到还在门口纠结要不要进来找他的怀泠。

　　更不知道他出去很久后，年轻的丞相终于鼓起勇气敲响了他的房门，却未得到任何回应。

　　明日该回北荒了，这二十年来的荒唐感情也是时候让它随着今夜的酒香飘远了。万初尧昏睡过去之前的最后想法是这个。

　　明明自己京城有房子，这几日却偏偏怀了些不死心的期待，在拾归楼住了好些日子。

　　果然只是一厢情愿。不过这样也好，斩断所有的期待与荒唐，倒也轻松不少。

　　这边怀泠敲门迟迟无人应，想着万初尧或是已经睡着，又记起往常他们深夜宿一起时他那雷打不动的睡眠，暗暗笑了笑，回去了相府。

　　新婚第二夜，古屾依旧是跟他打了声招呼便翻窗不见踪影。怀泠却是躺在床上一件一件地想着过往。

　　万初尧奔赴战场之初，他比任何人都紧张，担心他的安危。史书上百年前那场战役的描写实属惨烈，整个南珉国五分之一的兵力都折在了峤北城，那曾是多少个家庭的噩梦。可是他几番见面中想要劝他莫上战场，却都在正欲提起时忍了下来。

　　他从来都知道，万初尧向来崇拜的是戎马一生征战沙场的将军，追求的也从来都是纵横沙场的快意放肆。

　　怀泠总会禁不住地代入自己去想象，若是万初尧遭了什么意外，独留他一人在这世上……

　　他从来都不敢再想下去，怕的是所想成真，也怕自己的毫无立场。

　　好在万初尧有着足够的才能与魄力，他顺利拿下了峤北城，再加上皇帝赐的大片北处荒地，他成了骁勇无敌名扬四国的平北王。

　　却同时也是独守北荒远离皇城的他的旧友。

　　他又能怎样呢？总不能自私地让他留在皇城，一腔热血无地挥洒。

　　更何况，于万初尧而言，他只是不值一提的儿时好友吧，待再过些时日，怒马鲜衣的少年会遇到更加志同道合之人。

　　有些心思……不可提。烂在心里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