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风可至》拉白芮丝

2、第 2 章

　　丞相成亲，排场虽不及皇家大，却也是极累。

　　尤其未曾想到的是，下午时分即将拜堂时候，皇帝竟亲自主了婚，丞相有些意料不到，行礼道了声：“臣惶恐。”

　　皇帝却不很在意，只是拿出了一惯上位者的威严，言古屾是国师独女，且自由养在宫里，便与公主一般无二，要丞相好好待她。

　　丞相应了是。

　　晚上的酒宴结束后，丞相却在婚房门前踯躅许久，不知如何面对已成为自己妻子的女子。

　　最终还是推开了门，然而房内的景象却是令他吃了一惊：原本应该规规矩矩穿着婚服坐床边的女子早已换了常服坐在桌边，手里拿着笔在写着什么，看上去倒是像在等他。

　　果然，听到推门的声音，她抬起头看了看他，眼里倒是有了几分惊艳。

　　“我有事与你商量。”古屾站起身来，望着他说道。

　　他却突然好像松了一口气，心里猜到了些许，道：“好，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说与姑娘。”

　　“坐下说吧。”古屾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指了指对面的凳子跟他说道。

　　丞相也坐了下来。

　　“不瞒丞相，古屾与丞相并无感情基础，想必对丞相而言与我成亲也并非自愿，不如你我以后只挂名分，互不干涉，如何？”

　　丞相笑笑，心里彻底放松下来，也道：“怀泠也正是此意，多谢姑娘成全。”

　　“古屾也多谢丞相成全，告辞。”古屾站起，朝丞相做了个江湖抱拳礼，便往窗户边走去。

　　走一半却突然想起什么，返身回到床边，从被子里寻出了一方白色的帕子，又从袖子里掏出一赤色小瓶，将里边的红色液体随意洒了上去，随手丢在床上，转头跟丞相交代了一声：“我明早会回来的。”

　　丞相却也站起身来，看着她郑重地抱拳回了礼：“姑娘注意安全。”

　　第二日一大早，丞相起床洗漱之时，古屾果然从窗户里又翻了进来。

　　按照南珉的规矩，新婚第二日便是新嫁娘携夫君归宁之日，而古屾自幼长于宫中，这归宁便是要进宫去。

　　相府与皇宫只是隔了几条街的距离，倒也不远。

　　马车悠悠晃荡在大街上，丞相看了眼在另一旁闭目养神的古屾，原本有些尴尬的心情倒是放松了些许，同时觉得庆幸。

　　几乎是在得知这门亲事不可挽回之时，丞相想的最多的，便是如何与他未来的妻子相处。他已有多年深爱之人，自然不会再爱上别人。那么和离？这个社会对于女性并不友善，在大多数人眼里，“和离”与“被休”并无本质区别。可若是让他真心待她，他做不到。从心底里，虽然知晓自己的爱不过是一场妄想，他依旧想要……不背叛对方。

　　他并不想耽误正好年华的女子，却无能为力。

　　而幸运的是，古屾恰恰让他免了这一烦忧。新婚之夜私自换了婚服，要求与夫君撇清关系，独自翻窗出去丞相府……这一切虽不是丞相夫人应有的模样，却是让丞相大人着实庆幸。幸好，古屾不爱他，不需要丞相夫人这个名头，他们互不干涉，倒也使他免做了负心人。

　　这么想着，丞相倒是觉得，或许自己就这样过下去也好。

　　既然自己所爱之人注定求而不得，不如就这般生活下去，既已成了亲，便无需再为妻妾之事烦心，以后便安心协助皇帝开拓盛世便是。

　　这样至少，或许逢年过节之时，他还能再见到他。

　　至于他会不会成亲……想到这个，丞相倏然觉得自己心猛然往下沉了一瞬，他其实……有些不敢去想这个可能。

　　他立刻就有些烦躁了，自嘲地摇了摇头，掀起了马车侧边的窗帘。

　　“——停车！”他下意识出口。

　　外边的马夫赶忙停下了马车，一旁随行的小厮疑问道：“丞相？”

　　他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定了定神道：“无事，走吧。”

　　然而另一边被他的声音吵醒的古屾却正好看到了他的失态。

　　比之昨日的成亲，今日的归宁便简单许多，更何况偌大国师府上也只剩下国师一人。唯一值得意外的是，古屾与丞相到达国师府时，居然是皇帝与国师一同在门口等着他们。

　　等一同用过午膳回了府，丞相径直走进了书房边的小库房。

　　卻朻……如此贵重的木料，他怎会拿来做箱子？他用手覆上这些大大小小的箱子，无意识地摩挲。

　　最前方的几个略大的箱子里，装了些金银珠饰，虽是贵重却也常见。

　　其后四只雕着远古纹饰的精致木箱一字摆开，分别装了极北赤漠深处的赤炼珠，极东九雁海的赤血珊瑚，极西夙毓山的碧色夙玉草，极南未域山的千年红莲，
　　皆是极为贵重、千年难见的稀品。

　　而最后边狭长形状的盒子里，内里是上好的明黄色蜀锦绸缎，里边装着太祖皇帝赐下的斩尘剑。

　　几年前的一个画面瞬间跳进了丞相脑海里。

　　“四哥四哥，平儿可以看一眼太/祖爷爷生前赐给你的斩尘剑吗，平儿听说，那剑削铁如泥，剑柄上还有太/祖爷爷亲自嵌进去的启运珠呢。”

　　“别闹，那可是将来四哥成亲的聘礼，不可乱看的。”

　　成亲……聘礼……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还有那些重金难求的赤炼珠赤血珊瑚等物……为何要一并都作了贺礼？

　　他还清楚记得，以前太子成亲他们一同准备贺礼之时，万初尧曾吊儿郎当地笑，望着他说：“将来我成亲之时，定要拿隐鹤大陆极东极西极南极北这四处最为珍贵的宝物赠与恋人。”

　　他突然有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想起上午进宫时，他看到他从拾归楼出来，虽然瞬间便消失无踪，但他知道，他不会看错的。

　　而且……他那时喝醉了。

　　他不是……卧病在床吗？

　　好像有什么东西萦绕成丝盘结在脑海一隅，等着他去寻觅。

　　没有丝毫犹豫，他立时便出了府，奔向拾归楼的方向。

　　拾归楼，据闻是取“食为客，归如家”之意，是皇城少有的带客房的酒楼，然而由于其建的位置较偏，生意便颇有些乏匮。

　　但也正因如此，那里平日里人少，前些年四王爷尚未封王他尚未做丞相之时，闲暇时间里，他们总在那里吃茶饮酒，甚至有时若来了兴致，两人会跟各自家里说一声，夜里将整个皇城游荡一圈，及至宵禁时分再匆忙赶去拾归楼宿一夜。

　　曾经的那些时光啊……不过短短两年，此时想来竟恍如隔世。

　　抛开那些在心头徘徊了无数次的回忆，丞相定了定心绪，进去了酒楼。

　　“哎，这不是怀公子吗？您可好长时间没来啦！”两年未至，这酒楼里的小二居然还认得他。

　　“是，这两年忙。”丞相笑笑道。

　　“可巧，以前那位常常同您一起来的公子昨儿个也这样说。”

　　“是吗……”丞相喃喃道。

　　“万公子昨日也来了？”丞相问道。

　　“是呀，不过万公子可能心情不好，昨日清晨来就要了酒，到今日早晨都喝了十多坛啦。”

　　“那你知道他去哪儿了吗？他房间可退了？”

　　“去哪儿了小的不知，但万公子晚上会回来的，那间房万公子包了好几天呢。”

　　“好。”

　　而此刻，城西一个不起眼的房子里。

　　“王爷，我们的确是按照您说的办的呀，连说的话都一字不差呢。”

　　“是呀是呀，多亏了大哥想出了让我们一同喊的办法，兄弟们可都是拿了平日里喊口号的力气，可有气势啦！”

　　“所以你们是在丞相府门口喊了出来？”万初尧有些无奈地按了按额头，问道。

　　也是实在荒唐，荒唐到他甚至觉得好笑。

　　也真是……万初尧也不知道怎么说他们了，他就不该把这样的任务交给这些看似精明实则大老粗的手下。

　　“罢了罢了，你们先退下吧。”

　　其实此时，他颇有些看不清自己的心思。

　　丞相要成亲。当时他初初知道这个消息，是在上一年的年关时分，而且这还是他一手促成的。

　　自他两年前军功卓著，皇帝渐渐收起了对他的偏见，逢年过节他回了京城之时，两人竟也会同民间普通父子一般叙叙闲事道道家常。

　　那次便也是。那时他正始及冠，然而王府里却连一个侍妾都没有，皇帝自然也着急，催了他几次后便决心赐婚给他，看上的正是国师家的古屾。

　　他不能说出自己不喜女色之事，便找了借口推脱，却突然间想，不如借此机会让父皇赐婚给丞相？若他应了，便说明丞相并不好男风，自己便也只是一厢情愿。可若不应，或许……或许他还有机会。

　　丞相自然是应了。

　　那日在朝堂，丞相接下旨意之时，他立时怔住，像是顷刻被抽去魂般，麻木地随着人群道了恭喜。

　　看着丞相微笑着应对道喜人群，他甚至有当即逃离的冲动。

　　其实他一直以为，他与丞相间可能是存在着些暧昧的，以至于他从未想过，若有一日丞相成亲，他应该如何自处。

　　可他忘了，皇帝对他而言是可以讲条件的父亲，对丞相而言，却是威严的君主。

　　君命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