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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殇忆 ...

  •   李凤和卿云二人心下恻然。

      如果此女就是真的钰瑾熙,那么这个决定是必然的。

      可她不是早死了吗?听说她早已在天门山葬身狼腹。有人证物证,验过真伪,所以和宁国的军队才会撤离两国边境,不是吗?

      "不不,皇上,不关他们的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被子里传来女子弱弱的声音。

      "现在知道朕是皇帝了,嗯?"

      他反身坐回床上,伸手一捞,把那坨被子捞了过来。被卷里探出一颗鬓发凌乱的小脑袋,她脸上带着慌张带着愠怒,憋得红红的。

      "求求你放过他们。"

      她看到底下跪倒的一片的人里,有人在低泣,有人双目通红剜着她,这个始作俑者。

      那是和她一样的无辜,一样没有做错事情,却都要被处死。那种不甘的绝望……

      "给朕一个理由。"

      "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这就是理由!"

      “我也没有做错事情,时机成熟了我都会向你解释清楚。况,你若愿意细想也会知道一二。你如今为何无端对我嫌恶?” 他没有说“朕”,他说“我”。那是一种真实情绪的流露。

      她想,他提出的可真是个好问题。难不成要她把刚刚说完的那么长一段指摘又重复一遍?

      过往种种辛酸往事,该发生的都发生了,以前纵使伤心,心里也还是心甘情愿地喜欢着的。他也习惯了她像一颗小太阳一样给他送去快乐和温暖,怎么都赶不走的温暖。

      可最后他把她逼死时,她是真寒了心。她又不是傻子,事到如今她该不该放手,难道他心里没数吗?

      她也曾贪恋他对她的温柔、对她的好。成婚以后,就算没有爱恋,他待她也一直是体贴柔情的。可还是比不过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

      她瘪了瘪嘴,没有说话。

      犹豫半晌,她从枕头底掏出一张偷带进来的稿纸,在上面写了起来:“君常轻我,我知之矣。文曲不如君,剑技不如君,命长更不如君也。”

      抬头瞟了他两眼,她又低头写到:“既然你从来瞧不上我,你我二人一别两生宽,今夜当离别!”

      "这千百个日夜,你有无记挂着朕。"突然转换的话题,令还在写作中的她顿笔一愕。

      千百个日夜,斗转星移,发生了那么多事……

      她嘴巴合了又张,看着那地上跪着抽泣的宫人,沉默的兵卫,本想说早就绝望了,但她开口犹豫了。

      "有。"

      "下去吧。"

      明黄衣袍的男子扬袖示意,放过了所有人。

      他把她写好的东西拿过看了几眼,冷哼一声。遂把纸条揉成小球,轻轻一掷扔进了溶溶火烛里。

      一刻钟不到,沐浴的东西便被搬入了殿内,宫人们又都退下了。

      空荡荡的室内,有一丝尴尬萦绕在钰瑾熙心头。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那好,敌不动我也不动。她闷闷地想,沉默着,时不时用眼角瞟一瞟红木浴桶旁正在试水温的男人。

      "过来。"

      "我、我洗过了,真的。还抹过了数十种花露来着。"

      他剑眉轻挑,冷笑一声,一把揽过她抱起,扔进水里。

      "泡浴,其意原不在清洁。" 他俯在她耳边,轻轻道。

      钰瑾熙想,风漓忘上辈子必是一个迷惑人心的妖孽。他绕到她身后,在她耳边吐着气说话,她颈后痒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想着那句意味不明,语气清浅的话,她再度陷入了呆滞。

      然后他自己褪下衣袍,也跨了进来。

      她就那样瞧着他,他也瞧着她。

      她想,她又有一种想要掏出稿纸进行创作的欲望——此情此景实在太撩拨人心!

      “咳咳。嗯……那个……你打算泡多久?要不,我叫人来给你搓搓,我先撤了。”

      “坐下。”

      他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疲惫,轻轻合上双眼。二人静默无言。

      再睁眼,原先眼中的那一丝情*已不复存在,他站起身,把她抱起来用布帛卷裹好,抱去了殿中的龙床暖帐。他又移来了一张小塌,自己睡在了床旁边。

      “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他复凑上前来,眼底含笑,唇角轻挑。幽幽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她鼻尖。

      “没、没什么。”她赶紧捂上被子躺好。

      “现在还没有到册封的时机,朕暂时还不会碰你。”

      “养心殿白日里人多眼杂,这段时间你住在郊外的东风别苑。太后会以为,朕像往常一样处死了那些送来侍寝的女人。”

      他躺回那张狐皮小塌上。轻声说完最后一句,他呼吸声渐均匀。

      她抬眼瞧着他入睡了,也渐渐睡去。

      ~~~~~~~~~~~~~~~~~~~~~~~
      东风别苑。

      “又是这些。”钰瑾熙瞧着小圆桌上的清蒸桂鱼、红烧带鱼、肉丝汤饭…,用木筷子一个洞一个洞地把鱼戳成了一个筛子。

      他还记得,她曾说过喜欢这些菜,还以为她一直都是喜欢吃这些菜的。

      世上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桌上的佳肴她一口不肯吃。原本她这人是真不爱记仇的,可她看见这些菜又记起些事情来,心中幽愤。

      宣武三十一年,她嫁入王府两月有余。

      一日,她正在湖心小筑中小憩。王妃身边的侍女绿袖声称主子丢了重要的东西,要带人来西苑搜查。她的侍女银珠把一众人拦在门口,却被绿袖一鞭子抽得摔在了门槛边,额边鲜血直流。

      “王妃娘娘丢的东西,是她已逝的亲母给她留下的唯一念想。再怎么贪财,你这小贼也不该偷别人的心爱之物!你叫你主子往库房里拨几根送你,金簪子银凤翎都有的是。偷惯人东西,手脚不干净的人,总归觉得买来的不如偷来的好!”

      他们从银珠住的耳房里一阵风似的搜出了那件所谓的证物——一根金色的累丝珠钗。

      那钗子看起来与普通的钗环饰品无异,不知怎么就成了王妃母亲的遗物,还是唯一的那种。

      “绿袖,你冤枉银珠了。这钗子只是个寻常钗子,那是本妃赏给她的,并非王妃收藏的那根。”

      “哟,钰侧妃,您可不能这么包庇这个贱婢。奴婢听闻,您是和宁人,怎么会有临月皇室敕制的钗子?”

      “前些时日,本妃从王爷抬去的聘礼里拿了些物什,打赏手下的人。这丫头陪嫁时恰好就带着了来临月,许是觉得来了临月国,所戴饰品也想入乡随俗。”

      “那么侧妃能否从您带来的箱笼里,找出一摸一样的一根来替银珠自证清白?”

      所有下聘的金银与珠宝都不会是独一无二、仅有一根的。如能找得出一个东西,必定还能从箱子里找出其他个一样的来。

      可谁会把夫家抬去的聘礼又山长水远地带到这里来?带来的都是母国备好的嫁妆罢了。

      “或者,侧妃有无赏过哪根一摸一样的给其他人?如此这般,便也能证明银珠的清白。”

      “你……” 钰瑾熙心知,这女定是有备而来,不然不会径直就要她查箱笼、查赏给其他下人的物品,说得她哑口无言。

      王妃必定是做了一番调查,才好在今日突然发难,打死打伤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来下个马威。且她的西苑很有可能出了个吃里扒外的内鬼,把情况向外告知得清清楚楚。

      偏偏那女人自己还知道要避嫌,先让手下的侍女先来闹事,后边自己再出来主持公道,就少了些许故意刁难人的意味。

      绿袖把腰板挺得老直,似根本没把她这个侧妃放在眼里。因为有一个得宠的王妃在身后撑腰吧。

      “这些我必定都是找不到的。你们要把我的银珠怎样?” 钰瑾熙此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她在和宁长到十四岁,就被送去了青云台拜师学剑。她是和宁身份尊贵的皇后所生的六公主,在母后与兄长们的庇佑下天真烂漫地活到了出宫求学,出了宫更是远离了那权利漩涡,不知人心险恶。

      她会出宫去学剑,与那些前途无量的皇子不同,那是因为她在寒冬腊月里出生,且她的母后怀上她时已是高龄产妇,还未上青云台之前,她常年咳嗽不止,寻医问药十多年不见好,似有天生不足之症。

      “按临月国例律,小偷要剁去一只偷盗时用过的手。” 绿袖抽出她腰间的软鞭,在风中打出一个狠厉的鞭响。

      “你这大胆刁奴,睿王爷还没回来,你主子也没来,你倒替本妃做起了决断?!” 钰瑾熙伸手拉过额头尚在淌血的银珠,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王妃娘娘是慧贵妃的亲侄女,她的娘亲是慧贵妃的弟媳,这金钗是不是王妃娘娘已故母亲的遗物,慧贵妃娘娘一瞧便知。侧妃此举包庇,此事若是从王府捅进了宫里去,银珠最后吃的苦头,怕不止是剁去一只手了。”

      慧贵妃,睿王爷的养母……是啊,王妃还有她这个后台撑腰。怎么算,他们都是一家人,必定相护…… 风漓忘虽新婚燕尔,却被老皇帝派去了巡视江南,赈灾救水,我该怎么办……

      “绿袖,不得无礼。”

      从远处走来一个气质端庄高贵的宫装美人,眉目清秀,远山黛,红蔻丹,朱唇轻启。

      她抬手示意绿袖到自己身边来,听这小婢说了来龙去脉,听罢秀眉轻皱。

      “瑾熙妹妹,绿袖所言可属实?”

      “王妃姐姐,绿袖说的绝不是事实。那只金钗是我出嫁前亲手赏给银珠的,不可能是您母亲留给您的遗物。” 哪怕知道争辩过后,结果并不会有两样,她也要奋力挣扎一番!银珠才十五岁,还没有她大,只是个善良的、还未体会过世间一切美好的孩子……

      失去一只手,对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身体残缺疼痛难忍,意味着无法在王府继续侍奉主子,意味着曾经偷盗被钉上耻辱柱!最后被赶出府门在世间无法立足……

      这与直接处死她何异?

      谢韵一双婉秀的眉轻轻皱着,清丽的面容闪过一丝丝不忍与犹豫,沉默不语。

      只见绿袖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谢韵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隔了一小段距离,钰瑾熙没听真切,只听得只言片语,好似有句“侧妃与您同日同礼入府”,又有句“秩序尊卑”。

      好啊,钰瑾熙心下了然。原来她们是记挂着这件事。

      王妃看起来心善,许是觉得剁手过于血腥,才有了丝犹豫。而她身边的婢女见惯了宫闱中的冷酷残忍,一力撺掇她做事必须要狠,才能确立府里的尊卑秩序,扳回一局。

      可她从未想过要与王妃姐姐一争高下啊……

      她只是希望,她的心上人也可以缱绻眷顾地,分一些爱与怜给她。

      那场婚礼如何策划的,本就是临月皇室设计出来的主意,她只是走了个过场。若是知道她的风光会给她的陪嫁丫鬟带来无妄之灾,她拼死也会拒绝这样的十里红妆、万人景仰。然后,挑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谨慎低调地嫁进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殇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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