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吟余忽惆怅》偕谁隐

7、失眠

　　失眠，又一次来袭。
　　白天的时候忙忙碌碌，阿磊的心被填得满满的，什么都不去想；一切如常地和公司里的人讲话，回家后称赞林姨的饭菜，偶尔为母亲做碗宵夜。

　　可真正躺在床上时，记忆却一遍又一遍地回放，有时候真想回到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改变一切的经过与结局；但很快，又带着残存的不舍，自弃般地说服自己，承认事实吧，就这样吧。

　　闭着眼睛，思绪便纷繁复杂；每日行事，却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
　　阿磊不想选择，想一个等待命运审判的人，等待着命运将自己推向不知名的远方。若能够承受，便苟延残喘；若不能承受，就在心底轻轻告别，再找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离去。
　　这真够痛苦的，从来不曾走出的人，永远活在岁月的煎熬之中。

　　“你最近的用药量太大？”许久不见的女人刚进门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又受刺激了？”
　　“那人联系你了？”
　　阿磊握笔的手收紧，脸色虽然仍如平常那般，但女人已经发现了答案。

　　“虽然有合同的约束，可作为一个医生，我还是想对不配合的患者奉劝一句，你已经有精神衰弱的症状”，停顿了一下，女人的语气中带了些同情，“你很顽强，在这一年来的低落情绪中也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若是普通患者，恐怕早就崩溃，引发其他的精神疾病。”
　　“可你觉得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就这样压抑着过一辈子，让那个男人影响着你，一句话，就会让你情绪波动睡不着觉；一次会面，就让你强撑的坚强轰然破碎？”

　　“你开始有抑郁倾向了？”看见阿磊手背上的牙印，女人问道，“初期症状是不能控制地想要伤害自己，继而从这种行为中构建虚幻的救赎和快感。”
　　“呵”，阿磊停笔，放松身体躺在椅子上，带着漫不经心的姿态，“江医生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不过是只不听话的小猫留下的；难道你的职责就是一定要证实我有病，我不正常？”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情绪的变化，但女人看到了阿磊憔悴的脸色和眼底的青灰；还有那朦胧的眼仁，他整个人在漫不经心中带了些不可掩饰的脆弱和绝望。

　　“你在伪装，你在哭泣！”女人笃定道，“你失眠，没办法走出以往的记忆；同时伴有轻微的焦虑和厌世。阿磊，别忘了我是医生！”
　　“这一年来的治疗毫无成效，就是因为你对我的排斥；你拒绝接受我的帮助，时时刻刻一个人在痛苦中挣扎。阿磊，你感到孤独？那样的生活不累吗？”
　　“来之前我问过你家里人，这些天你每晚都待在家里，吃完饭后就回房间，没有什么不听话的小猫把你的手咬出印记！阿磊，你是要我明确地对你的行为作出专业判断吗？”

　　“今天是吹什么风？到底是我不正常还是江医生你？”
　　“来我办公室说这么多话，口渴吗，我让秘书替你倒杯茶？”
　　阿磊起身向着门口走去，身后却传来了她的笑声。

　　好久，没有听她这样笑过了。
　　“哈哈哈！”
　　“阿磊，你从来不愿承认自己的脆弱，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只是在错误与悔恨中惩罚自己，不是吗？我知道以前的事让你无法对我产生信任，可你就不想救你自己，不想摆脱现在的境地吗？我可以帮你！”
　　江漪如的声音柔和，听起来带着无比的真诚，好像以前那些痛苦的治疗从来没有发生过。
　　她观察着、享受着别人的痛苦。

　　阿磊没有回头，“我享受现在的生活，喜欢现在的自己”，补充道：“你不是我，怎会知道我的感觉？至于那个人，一个微不可见的瑕疵而已，我连擦掉他的心情都没有，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
　　“当年的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当年在疗养院治疗时，你从始至终都说着不会放弃他的誓言；你说过无论什么情况下，这辈子就算死也不放弃。你还说过，你爱他！在电击治疗意识恍惚时，喊他的名字！”

　　“够了！”阿磊拉起江漪如的手，将茶杯放在她手上，凑身俯视，和她对视着。
　　“别再观察我的反应，也别用这些话来达成你所谓的刺激的目的；你存在的意义，只是为我提供一些失眠药物和定期向父亲提交一份合格的心理评估！”
　　“记住，别过界！”

　　江漪如勾唇笑了笑，“所以我今天就是过来评估你的心理状态呀！”
　　抬手理了理耳侧的头发，推开身前的阿磊，站起身来，“真该让别人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阿磊，其实我也算足够接近你了；只是你一直把我挡在门外，不让我进入你的内心。但至少，你对其他人没有这么多且如此明显的情绪，不是吗？”

　　“好了，我该走了。”
　　“希望下次再见时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发生。你可要再撑久一点，再过半年，李家就不会再请心理医生监控你的情绪了。”
　　临出门时，江漪如又补充道：“我可不想在我的任期招来什么难以解决的麻烦。”

　　语气中带着轻快，又有着妥协和同情。
　　“你恋爱了？”
　　“什么？”江漪如有些意外，意外阿磊在这种情绪波动下仍在观察着自己的心理医生，反问他，“你怎么问这个问题？”

　　“平常的你话不多。”
　　“只有爱情才会让女人变得愚蠢和无聊。”
　　只有在她面前，阿磊才藏不住满身的刺。

　　“江医生，慢走不送！”
　　“anyway，祝你好运！”
　　江医生莞尔一笑，走出办公室；举止间仍带着以往的干净利落，但在衣着打扮和行为举止的小细节上，却有了改变。

　　果然，爱情会完完全全地改变一个人。
　　不过，这和阿磊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每个月的心理评估没有问题就行。

　　很快地掩饰好自己的情绪，一大早就如此耗费心神，加上近段时间的失眠让阿磊有些疲倦。
　　“李少！总经理让您现在过去一趟。”
　　门外传来秘书的声音，阿磊低低地应了一声“知道了”，拿起门口的西装外套，一脸平静地打开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