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吟余忽惆怅》偕谁隐

1、归家

　　阿磊站在街角的路灯下，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见宽阔的马路对面建筑物模糊漆黑的轮廓；脸上带着无比向往又不敢接近渴望，如同一只向往光明的蛾。
　　他一步一步缓慢地行走，草丛边的矮灯散发着柔和清冷的光线，伴着树木的影子晕染了一条黯淡的路。道路两旁都是华丽明亮的房子，却没有人；只偶尔驶过的汽车打着明晃晃的灯，刺得人睁不开眼。

　　“滴答，滴答！”
　　似乎听见了水声……

　　阿磊将左手抬起，呆呆地看了看，腕上的伤口仍像醒来时那样，结着厚厚的血痂，不再流血。
　　阿磊冷笑一声，脸上的表情颓败麻木，薄唇上挂着干燥未落的死皮；似乎感受到了脸上的冰凉，他缓缓举起右手，轻轻地附在眼睛上。
　　才发现，此时流的不是血，而是泪。

　　生来受尽万般宠爱，纵享千般得意的李家少爷会流泪？
　　长在金银窝里，从来皆是恣意人生的他会为一个男人自杀？
　　这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就算回去，别人也只会说是他是蒙了眼，瞎了心窍！

　　富家小姐爱上贫苦小子不顾一切私奔相伴，负心郎飞黄腾达后变心的戏码怎就成了真？
　　呵，什么山盟海誓、至死不渝……
　　什么如花美眷、情比金坚…
　　什么不离不弃、生死相依；
　　到头来都成了一场梦，一个笑话。

　　阿磊站在一栋别墅门前，站在门口明亮的路灯下，干涸的眼眶突然又有些湿润。
　　九年，原来已经离家九年了。

　　熬过了千难万阻，熬过了七年之痒；最后却输给了一个女人，一个孩子。
　　也许禁.忌的爱情从来不被这个正常的世界接受，从来不会给有情人白头偕老的信心；当初舍弃一切，离经叛道，选择不为世俗所容的爱情，只换来短暂的九年光阴。

　　阿磊输了，输给这世俗纷扰，也输给了自己。
　　“我愿意跟他走，我爱他！”
　　离家时决绝而幸福的话犹在耳侧，如今却只剩下他形单影只暗自悲伤。

　　从相遇时刻，走向相知相爱，就注定了离别。
　　如今站在门前，恍恍惚惚过了近十年，阿磊重新回想当年那如烈焰般炽热的爱情，却只剩下残存的灰烬。

　　难道爱情真的无法在这个世界存活，理想终将会输给现实？
　　他不就是个确凿的案例？
　　多少人暗中猜测着他什么时候放弃，多少父母在背后教育着家中后辈，别像李清磊那样痴傻！

　　“吱呀！”
　　突然，门开了，伸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满眼好奇地看着阿磊。
　　门内透出的光线，和路灯交织将他的身影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暴露在光明之下，一半隐没无形，在台阶上打下一道长长的影子。

　　“小祖宗！不要乱跑，明早还要上课呢…”
　　林姨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似乎正在找寻着谁；阿磊低头，与孩子那清澈乌黑的眼眸对视，突然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静平和。

　　“呀！磊磊！”
　　“是你么？你回来啦！”
　　林姨的声音提高了几度，惊讶中带着疑问，随即又失控般地在屋里高兴叫嚷着。

　　“太太，你看谁回来了。”
　　“是磊磊回来了，他可算回来了……”
　　在林姨满心欢喜的呼喊中，阿磊心中有些忐忑，有些期待，还有些愧疚在萌芽，为着即将见到即将面对的人们。

　　蹲下身来，将染血的左手背在身后。
　　阿磊举起右手轻轻靠近孩子的脸颊，却在即将触碰时，因孩子怯怯地躲避停止。

　　他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问道：“你妈妈是李清妍？”
　　许是阿磊眼眸中的死寂清冷让孩子害怕，小脑袋迅速缩了回去；轻巧而快速地退回门内，转眼就跑到走廊尽头，再也看不见。

　　略等了一会，没有等来林姨，也没有等来林妈口中的“太太”。
　　半小时后，阿磊的腿有些发麻，空荡荡的胃也开始反酸。一阵一阵的虚弱蔓延到四肢，让呼吸变得急促。不过，这种饥饿的感觉他已经经历过许多次，只要保持不动，不过多的消耗能量；即使全身都在抗议着，他也能坚持很久。

　　李家，还能回去吗？
　　这里只有一个卑微懦弱又愚蠢无比的阿磊啊。

　　“站在门口干什么？”
　　“进来！”
　　冷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阿磊回头，却再也无法记起那个曾经对自己温和疼爱的父亲是什么模样。

　　岁月，果然无情而瞬逝。
　　穿着西装的中年人两鬓已经花白，曾经清亮温和的声线变得冰冷沉稳；那双眼看向他时不再是满满的疼惜，当年那个拉着阿磊的小手，轻拍他肩膀的父亲，永远不会再原谅他的愚蠢。

　　不过九年，原来大家都变了，没有谁会在原地等待着曾经决绝离去的人。
　　跟着父亲进去，阿磊贪婪地打量着这个快要被他遗忘的家；当初究竟是怎样的决心，才让他狠心的丢弃这里的一切！

　　家中家具不再是当年的模样，布局也不像九年前那般温馨随和；每走几步都是带着锋锐的整齐，这严谨的摆设，让他想起荆渊的办公室。
　　商人，喜好原来都是差不多的。

　　“林妈！”
　　“给他的手包一下，待会把客房收拾出来。”
　　从进门开始就没有看过阿磊一眼的男人，淡淡地扫视了一眼穿着劣质衬衫，一脸漆黑的皮肤中带着虚弱和苍白的阿磊。
　　那眼中没有心疼，也没有指责，就像是遇见一个路边乞讨的陌生人。

　　或许还有阿磊看不见的厌恶，一个让李家蒙羞的儿子而已……
　　曾经天资聪颖、前途似锦的李清磊，早在九年前永远地从这个家消失了。

　　候在厨房的林姨拿来医药箱，为阿磊的伤口清理包扎，又细心地做了宵夜；等到阿磊洗漱完毕上床休息后，才默默离去。
　　可，从进门起，林姨都没有同他说过话，也不会像以往那般在他耳旁嘱咐唠叨。

　　阿磊躺在床上，家里的被褥没有记忆里的橘子味清香，心中的酸涩逐渐累积，快要装不下了，眼睛里仿佛灌了铅，重重的。
　　闭上眼，早已丢弃在桥洞下的记忆那么深刻；阿磊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想到他还会回来，回到这个当年走出时，以为再也不回来的家。

　　浮生恍若一梦。
　　或许一夜梦醒，醒来时，就没了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