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千千结》芃雨

11、第二篇 多事之秋3

　　蓝其川夫妻的墓碑前放着一束鲜花。两旁分别是一个精致的烟盒和一条未开封的丝巾。
　　凌思思静静地立在墓前。得知噩耗就定机票回国，但还是晚了两天。
　　凌思思长着一张清秀大气的脸，眼睛细长，眉弯如月，鼻梁不高，嘴唇轮廓清晰，嘴角微微上挑，简单而素净的着装衬托着她身上那种特有的纯静。只是此刻，风吹着她的长发，吹着她疲惫脸上挂着的泪痕，显得孤清凄楚。
　　烟盒和丝巾是去年学校放假，她准备回国时给她的蓝伯伯和董姨买的，后来因同学约着到美国西部旅游，就取消了回国。她怎么也想不到，时隔一年，只能奉在墓前了。
　　往事，想珍藏的、想忘记的，此刻一起挤进她的脑海。
　　她从记事起，生活中就有了蓝伯伯、董姨，以及大她一岁的蓝凯。两家在部队时住一个家属大院，老爸再次回到锦江帮助蓝其川创业，两家又住在一个小区，后来蓝伯伯说要改善住房，在锦江闹中取静的颐和家园买了两套被大家称之为独栋别墅的住宅，两家还是住在一起。
　　她从小就爱吃董姨做的菜。记得有一次放学碰到董姨，董姨说，思思，董姨今天买的鸡翅，你到董姨家吃饭吧。她说，老到董姨家吃饭，妈妈会骂的。董姨说，没关系，你在家里吃一半，留一半肚子到董姨家来，董姨给你留着。她真的在家吃了一半就把饭碗一推说饱了，妈妈觉得不对劲，说思思，今天吃过饭就写作业，不许出去玩了。她一听就喊起来，不行，董姨还给我留着鸡翅呢。话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老爸在旁边笑起来，说，思思，你怎么能狡猾过你妈妈。
　　她在董姨家吃着正香，爸爸妈妈过来了。董姨不知道她在家里已经招供，以为是碰上的，还给她打掩护。妈妈笑起来，说早就招供了。她解释说，是妈妈骗的。正好蓝伯伯进家门，听到他们的对话，说这么爱吃你董姨做的饭，长大后就到我们家来吧。她当时不懂蓝伯伯话的意思，立即响亮地回答，我现在就到你们家。当时大人们全都笑了，董姨把她抱在怀里说，好，就现在，先给董姨做女儿。
　　到初中时，她已经完全理解了蓝伯伯“长大到我们家的意思”，她喜欢小凯，也喜欢那个家，她有时偷偷观察小凯，好象看不出他对她有什么特别，心里就有些失落。考大学时，小凯已经是南京东南大学大一的学生，她下决心也要考到南京去，那一年她过春节都没有玩，把自己埋在题海里扬帆苦渡，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她不仅考上了南京的大学，还进了著名的南大。通知来的时候，正值小凯在家过暑假，她拿着通知书就往小凯家跑。
　　在南京读书的日子，过得很平静。开学小凯会把她送到学校，回家小凯也会主动问问她是否同行。平时小凯有活动会打个电话给她，问她去不去，她也有时会约小凯出来散步。每个学期两个人都会见上十来次。他的同学知道她是他的妹妹，她的同学知道他是她的哥哥。
　　有一次，她的好友范玉君问她：“你这哥哥是什么哥哥？”她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心里有些抱怨大人，小时候你们说的到底还算不算数，但嘴里却说不出来，毕竟大了。
　　在范玉君的建议下，她决定试探一下小凯。
　　机会很快来了，余秋雨周六在南京浦口大学城举办讲座，两个人约好一起去听，他们俩都不是学中文的，却都喜欢余秋雨的作品。俩人约好下午1点半在会堂大门口碰面。
　　范玉君为她设计的试探办法也很简单，在现在看来甚至有点小儿科，就是到时谎称生病了，在小凯到宿舍看她时，由范玉君和同宿舍的同学借机试探，甚至还归纳出个“三步曲”，第一步以病试心，第二步设置情敌，第三步旁敲侧击。
　　那天上午，她被辅导员叫着一起去教务处补报英语六级，因学校报名系统出问题，上传失败的学生只能到教务处补报。正走在路上，小凯电话进来了，她赶紧装出浑身无力的样子说自己得了重感冒了，身上发寒，去不了了。小凯听了后什么也没说就挂了，她想小凯一定是向这边赶了。
　　补报完英语六级，她赶紧回宿舍躺在床上，范玉君也把同学们安排好，就等着小凯的到来。然而出乎所有人意外，小凯不仅当天没来，第二天也没来，而且也没再来电话，这让她心里冷透了。直到一周以后，她打电话过去，他才问她感冒好了没有，她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说话非常客气，最后还说了一句很分生的话：“谢谢你的关心。”其实她已泪流满面，只是电话那头的小凯看不到而已。
　　接下来很长时间两人没有联系。有一天下午，董姨突然来电话，说小凯的手机从昨天早上开始就一直打不通，希望她能过去看看。
　　小凯平时是不关机的，发生了什么事？她心里有些不安，那一堂课什么也没听进去。
　　南京大学分三个校区，她当时在浦口校区，而东南大学在市区，下课后她跟学校的班车到了校本部，然后打车去了东南大学。已是严冬季节，天黑得早，也很冷，到东南大学时已是傍晚时分，她在校门口有些犹豫，是找到小凯一起吃晚饭呢，还是自己先吃过晚饭再去找他，她从没那样犹豫过，在校门口足足站了10分钟，最后还是决定自己先到附近的小店吃点，此行只当是完成董姨交办的任务。
　　她对这边不太熟悉，也不想跑远，当走到一家挂着“青青小屋”招牌的茶社时，在窗外看看还整洁，就走了进去。
　　店不大，分两层，她在一层的一个角落里坐下，点了一碗水饺和一碗西红柿蛋汤。
　　她正吃着，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说“我请你吃饭不用理由。”她顺着声音看过去，看到小凯拥着一个女孩进来。她本能地背过身子，耳朵敏锐地捕捉着来自那个方位的声音。女孩的声音“我能不能理解为你在向我伸出一只感情的手？”小凯的声音：“怎么理解都行。”
　　两个人的声音向楼上去了。她转过身子，看到的是俩人的背影，那个女孩她没来得及细看，这时看背影，只觉得很瘦。
　　她快速离开了青青小屋。
　　看到小凯没什么事，原来的担心倒是放下了，但随之而来的却是象打翻了五味瓶，不是滋味。在那一瞬间，她体会到红楼梦中黛玉听到傻大姐“宝玉要娶宝姑娘”后的感觉。她慢慢走着，一任泪水流到嘴里，泪水是咸的，咸得发苦。
　　来到了小凯的宿舍，她给小凯留了张字条。小凯同宿舍的人也都认识她，见她眼圈红红的，问她出了什么事，她说是迷了眼。
　　走出东南大学的大门，她万千感情凝成了冰。回到学校她病了，这回是真的病了。
　　范玉君照顾了她一周，说她把恋爱搞得太小资情调了，哪有一天到晚玩“猜猜看”的？爱就说爱，不爱就拜拜，并自告奋勇要去找小凯替她说清楚。她拉住了范玉君，说不用了。
　　这之后，她把精力放在了学业上，在学业中逃避感情上的失落。她的学业突飞猛进，最终考取了美国加州大学，硕博连读。
　　出国前，她多希望小凯能回来送送她，可是小凯没回来。两双父母把她送到了武汉机场。从蓝伯伯和董姨的眼里，她读出他们的希望，心酸不已。
　　在美国，她常常想起自己不明不白的淡出。也想过与小凯沟通，但出于女孩子的自尊，几番挣扎后还是选择了沉默。一晃几年过去了，小凯始终没有联系她，她不由心灰意冷。
　　去年，在试探小凯失败的那个日子，那个日子她一直记得，她把自己灌醉了。醒了后，开始尝试着让自己忘记小凯。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她觉得自己想到小凯时已经不再那么心痛，她作出一个决定，等小凯结婚后再选择自己的归宿。
　　然而，当得知蓝伯伯和董姨骤然离世的消息时，所有的伤感和对蓝凯的幽怨消失了，满脑子都是蓝凯痛不欲生的样子……她立即动身回国，一方面要送送蓝伯伯和董姨，另一方面想在蓝凯最痛苦的时候能为他做点什么。可想不到蓝凯离家出走了。
　　2个多月的时间会到哪里去呢？
　　凌思思的思维在走过的时光隧道里跳跃着。
　　她想起小学时两家到青海塔尔寺的情景。在路上，曾看到一对中年夫妻一步一磕头，他们衣着简朴，背着一个小布包，一脸平静。老爸告诉她：“越往塔尔寺，一步一磕头的人会越多，在塔尔寺里还有许多磕长头的，五体投地，更是虔诚，有的到最后磕下去就再也没起来。尽管如此，他们心灵是平静的，因为他们清楚地知道是在为亲人祈福，为自己祈福，为来生祈福。”她很是新奇，转脸看蓝凯，发现蓝凯也正好奇地问董姨。
　　一个想法在凌思思头脑中闪过，小凯会不会在无法承受的痛苦中想到塔尔寺，去为父母来生祈福？
　　山脚下，凌方仪倚在汽车上抽烟。以前他抽烟没有多少瘾，在战友们的带动下偶尔抽一支半支，多年来一直保持一包烟打发一周，但最近他几乎一天一包。
　　女儿回来，既在他的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几年不见，他感到女儿明显成熟多了。让他遗憾的是，女儿这次回来只能在家里呆三天，她正在准备博士论文和明年一月份的论文答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