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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冷着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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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虫怪异的黑色头颅轻点,一口一口,将独臂啃食殆尽。完了后,安静趴在地上,缩起两把镰刀,再度做出祈祷的姿势。旁边躺着独臂破碎的残骸。
简直就是完美的暗夜杀手。
秦壁心跳如擂,捏住吉虫扔回竹笼,再递给秋桂。“好了,胜负已分,还是我的吉虫厉害。哈哈,哈哈。”
从头到脚的得意藏无可藏。
“殿下,吉虫真厉害。”秋桂不错眼地盯着竹笼,满脸喜色。
“那是,也不瞧瞧是谁养的,本殿下的宝贝,能弱吗?”秦壁掸掸膝上尘土,准备回去。
秦莽握着折扇骨上前,手指轻轻一捻,一柄牙白面侍女画扇彻底展开,散发出馥郁香气。
“八皇叔赢了就走?这可不合规矩啊,好歹得请侄儿们吃顿好的。”
秦壁听这话有理,冲着金桂园的小厮喊道:“去,置办一桌上好席面,我等这就过去。”
小厮拔腿便跑。
靳华也挤了出去,一脸讨好看着秦壁:“殿下莫不是忘了,还有彩头没领呢。”
边上的王仁瞟了靳华一眼,样子颇不服气。
“太子殿下什么人物,哪看得上那些不起眼的小东西?”
秦壁这才想起,当日的确定了彩头,赢的人可得个望远镜。不值钱,就是新鲜,听说那东西是从海上倒腾过来的。
刚好,他找阿软要了紫血玉,却没找到合眼的宝贝,这个望远镜就送阿软耍一阵,回头再找找别的稀罕物件。
“殿下,望远镜不稀罕……不若,我将绿鬟送给殿下。”王仁凑到秦壁跟前,眼底闪着奸笑,“让她好好服侍殿下一回。”
周围笑作一团。
秦壁想了半天,才想起绿鬟是谁,如今金桂园最炙手可热的妓子。
叫阿软知晓还了得,他吓得后退两步,后跟直接踩到一个人的脚。
七皇子秦镶轻轻扶了他一把,看着王仁轻声斥责道:“胡闹,壁哥儿才多大。既然说好彩头,此时再更换也不妥。”
“谢谢七皇兄。”秦壁抱拳致谢,转头去看秋棠和秋桂。
两个丫鬟都似强忍怒火。
正凝神,金桂园的中人走到他身侧,悄声道:“殿下,您身上的衫子污了,小的替你找身衣裳,一会直接送去一品轩。”
秦壁低头一看,月白长衫下边确沾了不少尘,估计是斗宠时跪地上沾的。“行。”
一行人热热闹闹往“一品轩”涌过去。
“一品轩”是金桂园摆酒席之处,高高的底台上一排六间面湖的敞轩,当中拿大屏风隔开,冬天门窗紧闭地龙烧起作暖阁,夏日槅扇打开四面通风,是个绝好的享乐地。
就是走过去有些远。
顺着湖一直往前走,路上经过不少亭子,不是在下棋便是斗诗。很快到了三孔桥,三艘乌篷船歇在波光粼粼的湖面,安然静谧。
秦壁驻足瞧了瞧,有些意动,下次得让阿软过来瞧瞧。
再走上半柱香,又是一座水榭。水榭中间搭了个台子,几个没上妆的伶人在上头咿咿呀呀,像是在排戏。
下头坐着个人,远远看着像安王,三皇兄。
秦壁本想打个招呼,一瞧身边围着大堆人,还是不要扰了皇兄看戏的兴致,便作罢了,径直朝着一品轩而去。
走上台阶,先去隔间换了身干净衣裳。
一盘盘精致菜肴端上桌,王仁又叫了坛陈年女儿红,一屋子人吃得酒酣面红,莫不开怀。
除了秦壁。他肚子一点不饿,吃了两口“佛跳墙”便放下筷子。
他想快点回去陪阿软,却不好催促。耐着性子等大伙吃完,冲着六喜使了个眼色。
六喜带着笑道:“各位公子,吃了吃了,喝也喝了,那望远镜可舍得拿出来了?”
秦韬、秦莽齐齐看向王仁。
王仁这才慢吞吞起身,跟中人说了几句。不多时,中人拎着怪异的望远镜走到秦壁跟前,哈腰将系绳套上秦壁颈项:“殿下请随小的到外头,听小的唠叨两句。”
这是要替秦壁讲解如何使用。
秦壁跟着去了。两人一同走到一品轩外头的阔台上,只见高天芒芒,丹山隐隐,能大略看清的也就是金桂园里高高低低的亭台楼阁,和连接在楼阁间的湖水。
“殿下,下方有个凸起的圈,左右转动。”
秦壁捧着望远镜,一边看一边试,果然,远处的景色越来越清晰,丹山的赤红一点点逼近,似触手可及。
是个好东西。
“殿下,能否借来一观?”靳华又上来凑热闹。
接着是周慕文:“能否让我也看看?”
秦韬、秦莽也上来摸了一把,唯独秦隐远远缩在栏杆旁,可怜巴巴望着前头。
最后,一帮公子都看了,秦壁见秦隐可怜,主动叫他戴上,惹得秦隐连声叫叔叔。
好容易将这波人打发走,秦壁兴高采烈,带着望远镜回到萧家。
自然先将竹笼里的吉虫大夸特夸。
“阿软,阿软,我的阿软最最厉害,今日又立下大功。怎么奖励你呢?以后咱们不住笼子里了好不好?”秦壁将吉虫捧到手心,对着它好一顿手舞足蹈,就差同它亲嘴了。
萧纬看得忍不住想翻白眼。
将吉虫扔上窗台,秦壁又献宝似地取出望远镜。
这东西萧纬前世也看过,故而反应冷淡。
“阿软,你不喜欢这个?”秦壁再度受伤。
萧纬不错眼地看了他片刻,轻轻摇头。
秦壁瞬间愁眉苦脸:“阿软,你到底喜欢什么?我找来的东西,你就没有一样中意的。”
对着空竹笼踢了一脚。
竟然发脾气了。
萧纬故意冷声道:“我喜欢天上的月亮,你去替我摘啊。”
此言一出,秦壁瞬间愣住,黑白分明的瞳仁里头浮上一层浓浓委屈。
“六喜,走。”
秦壁带着满肚子闷气回了宫,白日的开心全然无影无踪。
他一走,萧纬便挨了几个丫鬟的说教。
“姑娘,您也忒叫人寒心了。太子殿下对您,那是说一不二,您指东他绝不往西,您怎么老是这般?”
“就是,我看姑娘过了。您好歹打一棒再给颗甜枣,可奴婢只见到您给打,没见过您给枣的。”
萧纬闭目半晌,又睁开。“好了,说说今日有何收获。”
秋棠和秋桂顿时恢复正形。
如今秋棠负责外头收集消息和联络,先出声道:“婢子今日瞧了下,似乎,似乎那些人都不太敬重太子殿下。”
萧纬转身拉来把竹椅坐了进去:“从哪看出来的?”
“今日去的人有安王家的公子、靖王家的公子、皇长孙、七皇子,还有恩义侯靳家小公子、周太傅家小公子,跟殿下斗宠的是王仁,王驸马家小公子。当中靳华叫过一声太子殿下,几位王爷家的都叫八皇叔,七皇子叫的是八弟。王仁也叫的太子殿下,不过话里听着总带股酸味。殿下的脾气真是好。”
“啪”,萧纬重重拍了下竹椅扶手。这帮人,当着平帝的面说不尽的阿谀奉承,在宫外就全变了样。
兄强弟弱,那些哥哥如何能尊重弟弟。所谓太子殿下,未来国君,没有相匹配的能力德行,又何以服人?皇上之误也。
秋棠忙上去拉着手来回瞧:“小姐怎拿自个手出气?殿下方才在时,对他冷着脸,这会又替他着急。”
见萧纬眉毛翻起,立刻噤了声。
“还看出什么来?”
“那个王仁不是什么好东西,净撺掇殿下学坏。居然说,要将金桂园的绿鬟送给殿下。殿下才多大,真腌臜。”秋棠轻轻替萧纬捏着手掌,嘴巴嘟得老高。
萧纬嗯了一声。“还有吗?”
秋棠思索片刻,摇头。萧纬抽回手,目光从秋棠滑到秋桂身上。
秋桂怯怯开口道:“经过一处水榭时,好像看见安王了。王爷正看伶人排戏,太子殿下没同他打招呼。”
萧纬轻轻哼了一声。
安王最会玩这套,故作花天酒地之状,假装自己无心帝位,平日里吃喝玩乐捧戏子,结果前世第一个造反的就是他。
安王家好香软美人;靖王家好诗文风雅;英王则年纪轻轻迷上佛法,甚少出来,若出来则永远一副霁风朗月、和光同尘的谪仙面孔;还有个七皇子秦镶,将来要封肃王的,好似没什么特别嗜好。
不过肃王如今才十五,刚刚开府,离他造反尚远得很。
这么多王爷,一个一个……萧纬怎能不替秦壁担忧呢?全是狼,唯独秦壁是只小绵羊,不能怪人家垂涎那块肥肉。
唉,萧纬忍不住又觉酸楚。
平帝一心想要儿子们兄友弟恭,实属奢想。他如今活着,能摁住这帮王爷,可京城的水,哪里能摁得住。就像秦壁,再怎么宅心仁厚,也不能打动他们丝毫,更不能阻挡他们的熊熊欲求。
之前秦壁三天昏睡,不知骚动多少人的心。
萧纬矛盾不已。每次想着不管秦壁,结果没一次能撂撩开手去。
这一夜,萧纬睡得极不安稳,梦到前世秦壁殡天时的情景。
玉檀私逃出宫,柔然国刚刚派使团将柔嘉接走,宫里人心惶惶。秦壁病重。年方四十,整个太医院都查不出秦壁的病因,只能任由他日渐消瘦。
起初她还猜测,是不是纵欲过度导致精血损耗,结果查了起居注,秦壁召嫔妃侍寝的次数并不多,多半宿在千韵宫。只一个女人,再怎么纵欲又能纵到哪里去?
她也只能眼睁睁瞧着那个男人一天天消瘦、枯槁,最后死去。
结果,周韵音先秦壁一步而去,去之前对她说了句话,“你是不是以为你赢了?告诉你,我没输。”
那时她不懂,后来做了太后她也不懂。一直到十几年后,天下重回安定,长生游历归来,说自己犯了大错,说玉檀是她的亲生女儿……
萧纬醒来时,脸上全是泪。
“姑娘,姑娘,快醒醒。”秋莲死命摇着萧纬。
“小姐像是魇住了,我去弄点凉水来。”
萧纬盯着秋葵的背影,眼神发直。
秦壁抛下她,随周韵音去了。生前他爱她爱到痴狂,死也跟着她前后脚。她爱了几十年的人,就那样不明不白死了,如果当时长生在宫里,说不定能查出病因。
如今重新活一次,她愈发不明白。明明小时候,他对自己也是如此痴心。
秋莲刺她的话,她怎会不知道,他对她用上了一整颗心,每一片都在对她好。
所以她怕,怕他过五年、过十年、在周韵音出现时,他又将痴心移到那个女人身上。
到时候,她能忍受吗?
不能,她一定忍不了。若一定要失去,她宁可现在冷着他,心不动便不会痛。
一条冷毛巾敷到萧纬额头,萧纬重新躺回枕上。
这么久以来,萧纬头回赖床不起。金夫人不放心,让人拿了帖子去请谷太医。谷太医上门诊了脉,道是夜里着凉,外加惊了神,得将瓷枕换成藤枕,再喝两日药便好。
萧家外头有药铺,国公府里也有个药房,里头药都是现成的。秋葵拿着方子取药,再飞奔回燕子坞煎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