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下凡（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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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山的远处，有一座小城。小城的远郊，有几个村子。几个村子里，最小的一个叫做潘家村。
潘家村中有个潘老头子，七十来岁，经营着一个馄饨摊，就摆在村口，仔细一算也有二十余年了。
最近他心情颇差，灾星降世的流言吓得人们都躲在自家家里不愿出门，败了他不少生意。
守着摊子，他正打算着如果今个生意还是这么惨淡，他也躲家里了。
但今天注定是个不大一样的日子。
就在他昏昏欲睡的下午，馄饨摊里难得来了个客人，还是个一看就不一般的人。
来者是个公子，约莫二十出头，白白净净的，生得一副俊俏模样，用一个刻着桃花枝的玉冠束发，腰间挂了个黑色锦囊，衣裳红得惹眼。衣袂轻飘，气度不凡，眉目之间自有一股仙气萦绕，整个人那叫一个赏心悦目。
潘老头子打量着他的打扮，猜测八成是时隔多年又有哪位大家公子想去梨山涉险了，忍不住在端上吃食时叹着气摇摇头。
饿了几天的沈辞阙本正要拿筷子，听到这一声叹气抬起头：“老人家，你叹什么气？”
“啊……不，没什么。”说话间，又叹了一声。
若换作是别人，看这老头一脸愁容的模样肯定要刨根问底了，但刚巧碰上的是向来不喜欢多管别人事情的沈辞阙，这对话就没了后续。
他心下道一句莫名其妙，便不再多问，自顾自埋头吃了起来，鼓着腮帮子嚼得飞快。
他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但他旁边的潘老头子可吓了一跳。
怎么这公子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吃相却如此……非寻常大家人士能及？
有些发愣地站在一旁，却发现沈辞阙是越吃越急。
犹豫再三，潘老头子又忍不住了，颇为语重心长地开口：“公子，您吃慢点啊……”
而此时沈辞阙已经猛地灌了一大口汤。
放下碗，他无辜道：“可是我已经吃完了。”
潘老头子低头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再抬头时，看沈辞阙的目光已带上了一丝戒备，就是那种看江湖神棍的眼神。
沈辞阙也看着他，觉得自己挺委屈的。
他也没有办法啊，先前天帝又没跟他说他现在的修为会低到不能辟谷，他怎么可能想到要带吃食嘛。这几天差不多沦为凡身肉胎的他一路从山中饿着走出来，容易吗？现在不过就是饿狠了吃急了些，这小孩怎么就把他当成想吃白食的了？
腹诽着他小家子气，背过手，沈辞阙悄悄唤出几枚铜钱放到桌上，扬扬头：“我还要一碗。”
潘老头子楞了下，这会脸色才恢复正常，拿起铜钱连声应是，没一会就又端了碗馄饨过来。
沈辞阙望着远处的山峰，撑着脸漫不经心地搅了搅碗中的馄饨，突然眼珠子骨碌一转，连忙叫住要走的潘老头子。
“欸，老人家，我能打听一些事情吗？”
“当然可以，公子问吧。”
只见沈辞阙拢了拢衣服，一脸神秘地凑近他，单手捂嘴，低声问道：“你们这……之前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比如妖邪作祟，鬼怪横行之类的？”
“怪事？”潘老头子听完后又是一愣，接着作不可思议状，“我们这以前出的事情可是人尽皆知的，公子竟然不知道？”
沈辞阙心中咯楞一声，回到原位摸了摸鼻子：“这个嘛……此前我一直和家父在偏远的山中潜心修行，所以外边的发生的事情一直都不大清楚。”
自然，神色是有些尴尬的。
潘老头子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我刚开始还当公子是从哪个大家族来的，想进山会会那妖怪呢。”
“其实啊，那也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喏，就是那座山，叫梨山，也叫索命山。”他指着沈辞阙落地的山，再次叹气，“哎，也是作孽，谁能想到本来什么都没有的山里突然来了索命的妖怪啊，什么都没想就进去了，然后就再没出来过。”
“哦？山里的东西是妖怪？”沈辞阙挑起馄饨送进嘴里，眉毛随之一动。
潘老头子点头：“大家都这么说的。”
“这样啊……”沈辞阙嚼着东西若有所思，“可你们没有人见过那东西吧？怎么就确定是妖怪了呢？也有可能是厉鬼邪神之类的不是吗？”
潘老头子先前也没听说过有人质疑害人的东西是否是妖怪的说法，这会听到难免一顿，几秒后才摇着头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见是肯定没人见过的，但是大家都这么说，那就是妖怪了。反正差不多，不是妖怪也是什么作恶的邪物吧？”
差的多了。
沈辞阙嘴一撇心下反驳，又接着问：“那么，在那些人失踪的时间内山里有出现过什么奇怪的现象吗？”
“没有。”潘老头子非常肯定地摇头，“之前还有人进山找人呢，结果也落得一个凄惨的下场……哎，真是可怜啊。”
沈辞阙漫不经心地附和点点头，曲起手指轻敲着木桌。
这就很奇怪了啊，山里的事情。
那作乱的家伙嘛……首先妖是不可能的，那天他见到的梨树妖起码活了四百余年，怎么说也是个老妖了。以她的修为，别说是妖，甚至一些地仙，能将她一声不响地弄成那副样子的大概是没有的。厉鬼就更不可能了，这种级别的鬼都没抓回去那黑白无常鬼差的头衔也不用要了。但如果是邪神，那个叫移槐的也没道理不管……
出神地望着远处的山峰，沈辞阙的眉微微皱起。
半晌，他打定主意似的甩甩头，又开始扒拉馄饨：“最后一个问题。那座山，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现象？”
“啊？”跟着沈辞阙一起出神的潘老头子一怔，猛的反应过来，“要说起这个，肯定就是前些天的那道红光了啊。好巧不巧就落在那座凶山里，血红的天空好大一片呢。村里人啊，都在说那是灾星降世。想来也是，神婆都说索命山这些天的怨气重了不少，一定和那灾星关系。哎，又来了个祸害，如果再没有仙人来主持公道，我们离下一次搬迁也不远啦。”
说着再叹一声，耷拉下脸。
沈辞阙扒拉馄饨的动作猛然顿住。
他发誓，这真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除了掉下来的时候把山路砸出一个坑，可什么都没做。灾星？祸害？他怎么就灾星，怎么就祸害了？
神婆也一定是个江湖骗子，山上的怨气被他搜刮了个干净，何来加重一说？
沈辞阙不服，张嘴正欲和潘老头子辩解，忽然间一股没来由的狂风升起，呼啸着朝他袭来。强劲的力道带着几分寒意，沙砾碎石掺夹其中，让他不得不闭上了嘴。
小摊子里不够重量的东西被吹得乱飞，潘老头子慌忙追着他的东西跑。沈辞阙则是眯着眼留意四周，想着别是来了什么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现在的他可招架不住。
毕竟是修为高深的人物，神仙的心里话总归是有点用的。
妖魔鬼怪之类的东西没有，倒是一个穿着宝蓝色外袍的翩翩公子随着狂风悄然出现，纤尘不染，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沈辞阙。
正巧，沈辞阙刚好转过头，蓦然撞上他的目光。
蓝衣男子坦然自若，沈辞阙却被吓了一跳。
就像老鼠见了猫，沈辞阙看到他就想跑。
有个词叫当机立断，就是用来形容现在的沈辞阙的。几乎是看到那人的一瞬间，他人已经蹲到了桌角旁，还没来得及爬，后领就猛的被人一提，一晃他又坐回了原位。
“跑什么？”低沉的声音响起，无喜无怒。
“我哪想跑啊，我就是，想捡个东……西……”
眼神对接，沈辞阙瞬间别开眼，后面的话说得艰难，索性缩起脖子。
蓝衣男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目光锐利，淡色的唇微抿，那张被沈辞阙称为“好看是好看，可惜了是张死人脸，还比我差一点”的脸一如既往地没有出现表情。
沈辞阙见他半天没动作，扭着身子挣扎几下，无果，只能随他去了。
都说一物降一物，虽然沈辞阙在仙界是出了名的不好惹不好管，但总有那么些人能治他。
比如说，现在拉着他后领的这一位，掌管仙界南门的人物，南幡神将。
南幡像拎小鸡一般拎着沈辞阙，语气依旧没有起伏：“捡什么？”
“捡，捡……”沈辞阙心虚地挪了挪，“你管那么多干嘛？”
南幡不接话了，瞥他一眼，一下放开他，手朝空中一划，在两人周边布了个阵法。
见状，沈辞阙又缩了下，嘀咕着：“有事你就说，还把外人隔开做什么……”
南幡不答，施施然在他身边坐下，平静地看着他。
好一会，他都没有开口的打算。
沈辞阙被他看得浑身难受，眼神四处乱飘，正想着法子，却忽而听南幡道：“听说你几天前对移槐用了束灵？”
沈辞阙抬头，出于直觉他没有直接回答，神情带上几分疑惑。
莫名其妙，就算用了又关你什么事？
心下这样说，但瞧南幡一本正经的模样，沈辞阙没敢轻视，还是怔怔地思索好一阵。
然后脸色有点变了。
等等……这移槐，是不是不归他管？
身体一僵，沈辞阙又反复回想几遍，越想越不对劲。
好像……还真不归。
终于认识到自己又破坏了仙界条例的沈辞阙脸多少带上了点菜色，掀起眼帘，看向南幡。
感情这南幡大人是下来兴师问罪的。
心思绕了几圈，还顺便暗骂了那告状的移槐，沈辞阙方才勉强找回一些魄力，冷哼道：“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情！”
不能怪他不承认，谁让现在情况特殊呢。如今他跟个凡人差不多，那逾越职权的十鞭神戒他可受不住，估计抽一鞭他三魂六魄就得被抽出来了，哪还敢承认啊。
想了想，沈辞阙补充道：“我只叫过他面壁思过。”
南幡漠然：“移槐已经告到天帝那去了。”
沈辞阙：“他血口喷人！”
南幡冷淡：“你否认也没有用。”
沈辞阙：“我说的是实话啊。”
南幡道：“否认罪行罪加一等。”
沈辞阙反问：“罪加一等关我什么事？我什么都没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南幡皱眉：“你又要说多久？”
沈辞阙撇嘴：“你不冤枉我我就不说。”
南幡沉默片刻，不与他多纠缠，直接道：“束灵给我。”
沈辞阙暗叫一声不妙。这束灵可是不认主的，拿去给天帝一个检验可就直接暴露了啊。
这样想着，沈辞阙索性趴到桌上遮住脸，闷闷地喊：“凭什么啊！这是花饶笑那老头给我的！我的！干嘛要给你！不给！你打死我我都不给！”
那架势，怕是不蛮不讲理到底不罢休。
南幡自知他能死皮赖脸到什么程度，盯了沈辞阙好一会。末了，开口：“那就算了。”
……
“哈？”呆滞的沈辞阙终于回神，“你说什么？算了？”
震惊之色摆在脸上，不加修饰。
南幡对他的惊愕视若无睹，淡淡道：“多追究，追究出真相又如何？把你带回仙界，受那十鞭神戒，然后让你魂飞魄散吗？”
沈辞阙楞了下，小声道：“你不想罚我啊，那还下来一趟做什么？”
南幡：“例行公事。”
沈辞阙又嘟囔：“那你一开始直接说不就好了？害我白紧张一场。”
预料之中，南幡迟迟没有搭话，只抿着唇顺手将阵法撤了，摆明了不想再同他交谈。
自讨没趣，沈辞阙耸耸肩，边暗地里取笑着南幡的不实诚，边低头专心地挑起了馄饨。
只有潘老头子奇怪地看着南幡，怎么都想不起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了。
神情木然地等到沈辞阙将碗里的馄饨捞干净，南幡不咸不淡地问了句：“你这次要到哪去？”
沈辞阙很是直接地用袖子一擦嘴巴，道：“南国十九州啊。”
南幡的视线在沈辞阙火红的衣袖上停留片刻，刚要开口，沈辞阙忽然拍桌而起。
南幡一顿，随即问：“怎么了？”
沈辞阙楞楞道：“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我有任务……”
南幡：“……”
沈辞阙掩饰性地一笑，急忙招呼潘老头子：“老人家！我还可以再向你打听点事情吗？”
早就在偷偷留意他们的潘老头子连忙答应着跑到桌前：“公子请问。”
“你能不能给我说说现在修真名门的详细情况？挑几个大一些的世家来说就行，要那些能追溯到几百年前的。”
潘老头子一听就犹豫了，面露难色：“这恐怕不行……现在的修真世家只剩夔州曲氏和楼兰晏氏两家了，它们历史渊源没有那么久远。再说，我对它们的了解都是几十年前的了，至于现在怎么样……我和公子一样不明白。”
沈辞阙不信：“怎么可能那么少？百年修真大家一州八户的盛况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公子说的可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也是听家父提起才知道先前的修真界不同于现在。”潘老头子没多想沈辞阙话中时间跨度的不对劲，惋惜道，“现今的修真界相比之前没落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哎，都是那群鱼氏贼人造的孽啊。”
“鱼氏？”
“是啊，花朝鱼氏。”
“花朝鱼氏？”沈辞阙将自己的记忆过了一遍，确定地点头，“没听说过。”
潘老头子：“这……花朝鱼氏要说起来，在几十年前也是一个享誉天下的大家，公子当真一点都没听闻？”
沈辞阙十分真诚道：“自然，我骗你做什么？”
“……那我就给公子详细说说花朝鱼氏吧……”
沈辞阙一挑眉毛：“等一等。”
正欲开口的潘老头子忽而被打断，停下不解地望着他。
沈辞阙敲了敲碗：“老人家，我突然想起我不需要了解得那么清楚。”
“那公子的意思……”
沈辞阙顿了下，道：“你只要告诉我，现在，不，几十年前那些世家出名一点的人里面，有没有断袖就好。”
……
空气静谧了几秒，潘老头子勉强擦了擦冷汗，尴尬道：“哈，这……这我哪能知道啊……”
可沈辞阙却摆出一副认真求学的模样，又道：“老人家，你再想想，有点迹象也行。比如说有没有哪两家公子关系特别……”
“卡擦——”
不大结实的木桌应声而裂，把沈辞阙要出口的话硬生生塞了回去，一直在沉默的南幡终于拉下了脸。
沈辞阙心头一颤，扭头朝南幡看去。
完了。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下凡（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