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恙》花匪

13、零九

　　——此后经年，吴阳每每回想起这一天，总是忍不住心痛。

　　如果那天，他没问那个傻逼的问题，按照安然的性子，估计永远也不会主动提起。所谓的年少轻狂，不过是后来刺在心窝上的尖刀，那层窗户纸留着该多好。
　　八月底九月初，一些人分别，另一些人相遇的日子。
　　桂香肆意的街道，酿出了浓厚的离愁别绪。
　　吴阳提前一周到了北京，带家里老人去那边玩了一圈，每天都会拍不少照片发给韩安然。
　　韩安然算好时间买了去北京的火车票。
　　夏天的车站候车室，人流量比平时多了几分，巡逻队搬来了好大几桶冰块，就是平日里小区收垃圾的那种蓝色大桶，上头还标示着超大几个白色加粗正楷字体“垃圾回收”。
　　冰桶被分别置于候车室四角，紧接着，车站工作人员搬来了几台台立式风扇，开到最大档，对着冰桶一阵猛吹。
　　凉气开始在这个拥挤狭窄的屋子里散开。
　　某个带着红袖章的车站疏导员，举着扩音器，却仍旧扯着嗓子叫到：“乘坐火车北站专线的乘客，请到3号检票口检票上车！再重复一遍，请乘坐…”
　　隔壁王叔一手拉着韩安冉的皮箱，一手提着韩安然的编织袋，头上热汗直冒，划过黝黑的脸颊和青筋暴起的脖颈，浸湿了一片胸膛。
　　在等韩安冉上厕所的空档，韩安然想去给王庆买瓶水，却被他伸手拦住了：“别别别，这车站的东西多贵，叔家里冰箱还冻着好大几瓶柠檬茶呢，待会儿回家喝，你自己把钱拿好，出门不比得在家，啥事都要个钱，好好照顾自己，有事儿给叔来电话，啊！”
　　韩安然点点头：“知道，我妈她…”韩安然抬头望向车站入口，并没有看到期盼的那个身影，“万一家里有点什么事，麻烦您一定告诉我，我妈那性子，铁定是报喜不报忧的。“
　　王庆伸手揩去额上的汗，摆摆手：“这你别担心，多少年的邻居了，这算啥事，说啥麻烦不麻烦的。“
　　韩安冉从厕所出来，在旁边的小卖部买了几瓶水，自己拿了一瓶儿，递了一瓶给韩安然，剩下一瓶儿和着袋子一起递给了王庆，也没说什么，只是催促着韩安然赶紧检票上车。
　　“冉冉，你也是啊，去了大城市，姑娘家最重要的是注意安全，有事儿找叔，家里都别担心…“王庆还欲讲些什么，却被候车室的广播打断：”请乘坐九点十分开往火车北站的乘客，抓紧时间检票上车。“
　　“知道，我们就先走了，王叔，您别送了，回去吧。“韩安然接过王庆手中的行李。
　　“没事儿，走，我把行李给你们拎车上去，真挺沉…“王庆将塑料袋子系在裤腰带上，弯腰提起行李。
　　“哎哎哎，送行的家长留步啊！“说话的是那个拿着 扩音器的红袖章，目光不善地朝三人瞥了一瞥。
　　“王叔，你就先回去吧，这点儿东西，拎得动的。“韩安然把编织袋提起来放到韩安冉的皮箱上，顺势滑了两下，”您看，这样一点儿都不费劲儿。“
　　王庆伸手往脑门儿上头一拍：“哈哈哈，这大学生的脑袋瓜子就是比我们这些土农民灵光，那好，你们快些去。“
　　韩安然：“好，您先回吧，真没关系。“
　　王庆：“我闲着也是闲着…“
　　“你们别聊了，还有几分钟发车，”韩安冉扶着行李，再一次催促着，临走时又回头对着王庆道了句谢：“王叔，谢谢了，我们家好像最近总是在给您添麻烦，不过都是我们的家事，我们姐弟也都是大人了，不必事事劳您太操心。“
　　王庆难得地沉默了，竟有些手足无措，韩安然看到他眼中的光一下子暗下去了。
　　“走吧。“韩安然拽了拽韩安冉的手，推着行李大步朝检票口走去。
　　上车后，韩安冉一落座就带上了耳机，等到韩安然搁置好行李落座的时候，她正直直地望着窗外。
　　韩安然想说点什么，韩安冉却抢先开了口：“你觉得王庆很好吗？你很喜欢他？“
　　韩安然想了想：“我只是感谢他。你呢 ，为什么没来由就讨厌他？讨厌他还给他买水…”
　　“我没有讨厌他，只是不想欠他的，他又不是我们的谁。”
　　是啊，王庆是谁？不过就是对门的邻居，亡父生前厂里的工友，连亲戚都算不上，人家或许只是觉得这一家三口孤儿寡母的，好心帮了几回忙而已。
　　可是，刚才在大厅里，韩安然放佛在他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人呢，一旦有了想要依赖的对象，就会产生惰性，原本能自己做到的事情，也会想着，没关系，有人会替我做好。
　　就比如刚才，明明是韩安然提得动的行李，愣是被王庆提了一路，若不是规定送行者不予入站，韩安然巴不得王庆送他们到火车站。
　　甚至有一刻，韩安然心里竟默默羡慕起那些父母送到学校的同学。
　　对于独立多年的韩安然来说，这可是个糟糕的体验。
　　韩安冉重新带回耳机，韩安然也打算拿出mp3来消磨掉这将近一个小时的无聊时光。
　　韩安然打开背包，一伸手就摸到一个信封，他记得自己背包最上层放的是一本书啊。
　　韩安然将信封拿出来，打开一看，竟是整整齐齐一叠百元人民币，捏在手里数了数，一共两千，应该是韩妈偷偷放进来的。
　　韩安然将钱小心翼翼地放进信封，然后对折了一下，准备放进包里的夹层。却未曾想到，打开夹层，里头还叠着一卷钱，清点了一下，一共一千块。
　　韩安然心中疑惑：“安冉，妈给你拿了多少钱？”
　　韩安冉摘下一只耳机：“两千啊，怎么了？”
　　“那这个钱是谁的啊？”其实也不必费多少脑细胞就能想到这钱是王庆放的。
　　韩安冉淡淡道：“王叔放的，我看到他放的。”
　　“你刚刚该给我说的，平时麻烦人家就算了，这拿人家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韩安冉白了韩安然一眼：“照他的脾气，你还他他会要吗？”
　　韩安然满怀忐忑的收下了钱，左思右想还是该给韩妈讲一声：“他给你了多少，我给妈打个电话，叫她一并还回去。”
　　韩安冉重新戴上耳机：“不用了，我的已经还给他了。”
　　“什么时候？”
　　韩安冉：“就在刚才装水的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