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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弄魏紫颢蓁忆往事 得章奏赵祯议朝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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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何尚服并未直接回去,而是留在垂拱门候着,直至瞧见杨美人跟前的碧袖送了点心进后殿,才到郭颢蓁面前传话。颢蓁听完,点头道:“你虽才升尚服的位置,做事却体面,等下让惜墨赏些好处给你。”
何尚服谢道:“替圣人做事已是给奴婢的好处,宝庆太后娘娘也对尚服局上下极好,奴婢若是有良心,怎敢再从圣人这里讨东西?”
“好了,本殿说要赏你你就收着,至于太后那里,本殿亦会替你美言,你先随惜墨退下吧。”何尚服又谢过,惜墨便领着她到屏风外面拿些赏赐。颢蓁取过方才呈上来的魏紫花腊放到几案上,懒倚在床头,从头上取下一根卷云纹金簪,手指捏住簪尾,拨弄起花叶。她拨弄的仔细,用簪子挑开一层花叶,划过一圈,又向里挑开一层,全神贯注,似是对外也不大在意。
惜墨打发了何尚服,回来道:“圣人,奴婢取了媚蝶予她。”
颢蓁未急着说话,又仔细拨弄了一阵,疑道:“据传魏紫花叶繁茂,人有数其叶者,听闻竟有七百叶之多,怎地今天数起来不过百二十数?”又看向惜墨道:“本殿意思让她去领几条素织绢帕得了。”
“奴婢想着尚服局成天接触丝织竹帛,便没再给这些。”
“也罢,尚服局一向得太后的关照,是不必亏待了她们,那媚蝶不算什么稀罕之物,闲置着也可惜,赏就赏了吧。”
颢蓁把簪子递出,惜墨上前接过,绕到颢蓁身后再替她重新簪上。惜墨道:“这于圣人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于她可不同。越州那边的女子特意挑选极紫的鹤子草,养至二月,生了春虫,放在妆奁匣子里,再以此草饲之如蚕,喂养的时候只择最嫩最鲜的媚草叶子,待其蜕为蝶,捡最为赤黄莹灿的才敢收到宫里,唯有可令男子愉悦的,才能称为媚蝶。这样的东西,想来尚服局也不多见。”
颢蓁冷冷道:“本殿最不喜这些狐媚的东西,只是若能不留给尚馥芝那个泼女,再多也收着。你替本殿赏给她也好,最好能让她带着到尚馥芝面前,让她知道她那些狐媚的手段也不过是宫人之间流传的把戏。早晨向太后请安那阵,她也敢借故不来。宝庆娘娘心慈不计较,这若是章献娘娘还在世,看她也敢放肆!”
正说着,尚寝局的素浣来告知今儿个赵祯要在坤宁殿留宿,让颢蓁挑选司舆司灯的宫人:“素琇降了梳头夫人,现在尚寝局的司设就只剩奴婢一个,因此今晚是奴婢在跟前做床褥枕席铺设之事。”
颢蓁挑选过后,让素浣退下。惜墨瞧素浣走远了,笑道:“杨美人送了点心去,官家却还是要在坤宁殿留宿,想来圣人的姚黄花腊比杨美人的点心可心多了。”
颢蓁白了惜墨一眼,却也忍不住满面笑意:“这是自然,杨婠和尚馥芝两个哪里能有本殿的心思。你取一点魏紫的花叶,候着沐浴用。”
惜墨于是将魏紫的花腊收起,只留了几只给颢蓁,以防着她要簪花。放完回来道:“这魏紫的花香着实浓郁,奴婢用绉纱那么厚的料子收起来,都还能嗅到。”
颢蓁道:“魏紫本就香味最浓,姚黄则颜色最鲜,味道便淡雅许多。本殿也不知官家是否喜欢。可惜后宫女子不便进入政殿,本殿无法前去陪伴,亦不知官家是否吃了杨婠那厮送的点心。一切都怪尚馥芝那个不知耻的,竟敢来坤宁殿撒泼,害本殿惹了官家动怒。等晚膳前,你替本殿把头上的发饰都换素雅,昨儿既然官家把本殿的东西都砸了,今儿就不能换新的让他瞧见。还有,你去外屋与鸢姒采些菊花安石榴花一并煎些汁出来,让芹香到光禄寺取本殿存在那里的东西,也留着晚上用。”惜墨答应着退下,留颢蓁一个人在里屋。
颢蓁随手拿了本书读着,心里却挥不去尚馥芝和杨婠的影子。她记得自己被册皇后时候不过十二岁,却已然了解失宠的滋味。与她一起入宫选妃的张歆婕,长她两岁而已,然幼年女子面貌年年不同,仅这两岁便已生出妩媚之姿,被赵祯一眼相中,欲立为皇后。还有一位四川来的,也不知叫什么,竟也被赵祯瞧上,欲纳为妃。章献太后以女子重德不重色为由,都拒了,反留自己成了如今众人口中的郭圣人。她心下明镜一样,章献太后不过是看郭氏一门皆官拜太傅节度使罢了。只是她从不大在意皇后之位,她唯在意的,是这个年轻皇帝居然自始至终不曾选择过她,无论之前身为重臣之女,还是如今位居皇后之尊,她都受不起这个侮辱。颢蓁瞧向床沿围栏边的铜镜,镜中的自己面上未上脂粉,仅少少涂了些玉龙膏,面颊处已然有一抹斜红,着实喜人。颢蓁实在不知什么是女子重德不重色,当年自己不过十二岁而已,加之个个入宫都拘谨的很,章献太后又怎么瞧性谁德行好,谁德性不好?纵不提德性,颢蓁也自认容貌并未玷污了皇后荣位,只是年纪太小才暂落她人,又怎地无色了?说来可笑,女子年幼之时,人喜其长;待过十个春秋,人却喜其幼。本以为做了皇后,相守几年,赵祯定会注意到她才色绝不输于人,谁知两年后,那张歆婕竟又出现了。二八年华的这记回马□□的倒是准,一刺便被赵祯封了才人。可说呢,那时她身着的紫藕复瓣牡丹提花罗对襟背子,薄如蝉翼,轻似寒烟,衬得她纤瘦的身子站在赵祯面前,羸弱的好像旁人说句话就吹散了她。莫说赵祯,连颢蓁瞧了都忍不住想去搀扶。那背子瞧来竟是出自宫掖里尚服局绣娘之手,定是有备而来。幸而她过于瘦弱,命不长久,早些年便薨了。可颢蓁才舒一口气,如今又来了两个招人生厌的,怎叫人不心烦。
颢蓁拾起一支几案上的魏紫,拿到眼前瞅着,这颜色恰似当年张歆婕身上穿的那件背子,想那复瓣牡丹的意思,也是张歆婕寓己为花中之后了。颢蓁恨道:“你们这些曲朐滞蝓,怎及本殿凤翥龙蟠?”
及至傍晚,赵祯至坤宁殿,已有太官令徐促布置好桌椅,晚膳依赵祯不喜铺张的性子,只简单准备了莲花肉,白肉胡饼,群仙炙,柰花毕罗而已。
赵祯吃了几口,瞧着颢蓁的打扮道:“你平时穿衣便喜用烟色,褐色,今儿个更是素净。朕以为你不爱做张扬打扮,不想却与尚美人为了前朝玩物争执了起来。”
“官家莫要在臣妾面前提她,臣妾是皇后,她凭何与臣妾计较?官家来了,便不要讲烦心的事。”颢蓁命惜墨捧上来一壶酒道:“章献娘娘在的时候,臣妾亲自摘了安石榴花,又榨了安石榴汁,一起放入土瓮中,命人送去了内酒坊保存,这些花汁经旬自可成酒,如今一年已过,香气袭人,酸甜相宜,是开胃的好物。午后惜墨和鸢姒去后苑摘了菊花和安石榴花以煎汁,佐入此酒,滋味倍增。”遂命惜墨斟给赵祯。
赵祯先小尝一口,觉得滋味果真不错,又一饮而尽,命惜墨再添。“圣人确是手巧,这酒甚为可口。”
颢蓁恭顺道:“官家若喜欢,可以命内酒坊的多制一些,来年备用。臣妾用菊花煎汁以佐,实则是想提醒官家,中秋已过,重阳便近。至今官家未曾向朝中提过何处设宴,更论排场规矩,以至宫掖上下不知如何随从安排。”
赵祯点头:“朕疏忽了,你明日吩咐尚仪局安排,内侍省亦会派人去。”
颢蓁道:“臣妾遵命,再有,臣妾想着,民间气象都爱仿照宫里用度,若是如此,每逢重阳便用臣妾做的这种酒来助兴,安石榴花花期又长,不至取用过度,民间早有用此酿酒者。若能由宫掖里面的内酒坊制了,能令显贵喜爱,总好过那些名珍贵奢,官家觉得如何?”
赵祯喜道:“若是为百姓考虑这点来看,你倒是合六宫首位的样子。只是近来宫中频传后苑有闹鬼之说,你殿里的人胆子还真不小。”
颢蓁一惊,放下碗筷,瞧向惜墨:“闹鬼之说?”
惜墨回道:“禀圣人,奴婢确有听过,只是宫人讲话往往加油添醋,奴婢也不知真假,才未告知。何况白天去后苑里面也有些人,奴婢们都不大在意。”
颢蓁蹙眉思索起来,赵祯止住她:“风言风语虽不可尽心,但你最好上心查探一下。”颢蓁忙点头称是,赵祯又道:“你托人送来的花腊朕十分喜欢,宫中都只知你气性大,却不知你心思细腻,年初便把年末的事都思考了。”
颢蓁嗔道:“臣妾哪里气性大,分明是别人来惹臣妾,臣妾从未主动去招惹过别人的。”
“罢了罢了,朕今日也不是来和你争论的。”赵祯看向周成奉,周成奉于是带着惜墨一众退下,独剩赵祯颢蓁两人。赵祯靠近道:“今儿个吕夷简递了章奏上来,还是用的实封的。”
“实封的章奏定然是大事,吕夷简既在朝上,何不当面言明?”
“ 吕夷简再章奏中奏了八项规劝,这八项为何我不便与你提,只是其中有正朝纲、绝女谒两个,他在没有确定我的意思前,也不敢在朝上论述。 ”
赵祯说着话,眼仁却微微瞥向颢蓁。颢蓁并未觉有异,只道:“正朝纲,绝女谒?自太祖以来,朝中最大的女谒,岂非章献太后?”
赵祯瞧着颢蓁,嘴角微扬,心中思量了一番道:“正是,大娘娘听政十二载,附从者众。如今我已经是一国之君,每次提什么事,前朝总有大臣以‘祖宗故事’来反对,所谓祖宗故事,大都是大娘娘与先帝之事而已,却总使我的朝令往往不能顺遂执行。”
“ 可是张耆,夏竦,晏殊,赵稹等人?臣妾听官家多次提及,都记下了...”颢蓁说着,终于发现对面人不住打量她,又问道,“臣妾可是语有纰漏?”
赵祯摇头:“总之,你切莫同人言,我明日再考虑。晏殊乃朝中之相,另外几个也都是权重极大的文臣,不可轻易动。”
“臣妾知道的。”语毕,赵祯又与颢蓁吃起来。究竟如何,且待明日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