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莫闻渊？那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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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长安已然回暖，万物迎春，街上好生繁华。
长安街上最热闹的馆子醉仙居已经挤满了人。一楼大堂尽是打尖开荤的商贾或刚领了报酬的工人，空气里泛着酒液、菜肴和烟火凡尘的味道。
二楼的雅间没有这么闹腾。每间厢房都点了淡淡的熏香，配上上等的云顶芽尖和对街月亮湾的各色糕点。为了保护贵客隐私，进门处都有镂空屏风挡着。这样的环境不仅文人雅士中意，也颇合仙君修士的心。所以无论是过路匆匆的散修还是驻扎长安的宗门弟子，都喜欢来这里小聚偷闲。
楼梯上，一个身长未足的小姑娘正颤巍巍地端着一盘清蒸鲈鱼向二楼的栀子阁走去。她是掌柜的小女儿，今年刚满十三便自告奋勇每天往雅间端茶送水，不为别的，就为万一遇见个好家世好相貌的斯文公子，自己便能飞上高枝做整日琴棋书画水墨丹青的小姐。
“您的清蒸鲈鱼，久等了——”她带着满脑子白日梦用肩膀将门顶了一条缝，努力不发出太大动静地挤进厢房，立在木雕屏风前，等客人让她进她才能进。隔着一扇屏风，隐约能看到一白一青两个身影。白的那个闻声便应了，嗓音清亮温柔：“进来吧。”而后低了几分，像是对另一个说话，“夏兄，你喜欢的。”
小姑娘忙绕过屏风将菜端至二人桌前，这才看清了客人的眉目：方才说话的那个一身镶着蓝色浪纹滚边的白衣，背上一把像是寒冰雕琢的长剑，一双颇具风情的狐狸眼，右眼角有颗痣，配上一头深棕卷发和清秀的面容，整个人很是儒雅，却透出一丝纨绔子弟的风流。至于一直没出声那位她没敢明目张胆直着眼看，总感觉很不好亲近，只瞥到他狭长的凤眼，几乎苍白的皮肤和冷淡的表情。不过长得很是养眼，比对面那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小姑娘把盘子放下时，青衣公子朝她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将桌上碗盘挪了挪，空出来一个位置。白衣公子则笑吟吟地盯着她：“姑娘生的真漂亮。怎么样，及笄了要不要和在下去约会？”
光嘴上说说还不够，这人接着摸进衣袖，半晌摸出了一支嵌着海棠花的步摇，仔细替她别在鬓边，末了眨眨眼：“送给你。”
挪完碗筷就一直看着楼下的青衣公子终于把目光分了一些过来。果不其然，小姑娘脸涨得通红，反应过来之后离开的背影几乎算得上仓皇。他叹了口气，淡淡道：“一年不见，你倒还是这么逍遥。”
“我知道夏兄你想说我一点也没出息。”
“……”
与此同时，小姑娘一路不带喘气地跑到后院找自家阿姐，一张嘴话都讲不明白：“阿姐你你你看我这个这个——”她疯狂指头上的步摇，激动得语无伦次，结果被阿姐轻飘飘敷衍回去：“栀子阁的客人吧？那个白衣服的公子？”
“哎？你、你怎么知道？”
“所以我说你笨得没法儿，还想攀高枝呢。”阿姐狠狠戳了下她的前额，“那是扬州临易阁的副阁主泉仙君！他见过的姑娘比你吃过的饭都多，能看上你才真是青/天/白/日见了活鬼。旁边那位云谧宗宗主夏仙君才是真高枝呢！一看你被个步摇迷得神魂颠倒，就知道夏仙君那儿肯定看都没多看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噼里啪啦一通讲完，她转身接着干她的活，露出鬓边一支一模一样的步摇，留下美梦破碎的小姑娘在原地欲哭无泪。
伤了一颗懵懂初心的泉万临浑然不知地喝着酒，夏语冰觉得他笑得像个傻子：“你喝多了吧。”
“没有没有，我就是高兴。”泉万临笑得更傻了，“好久没见了，哪怕你是因为提前出关…我也高兴……”
好友这么直白的话语让夏语冰的神色稍微柔和了些，用筷子去搛鱼背上的肉。动作很斯文，却给人一种兴致缺缺的感觉，似乎闭关一年让他对食物没了兴趣。泉万临连忙将雪白的鱼腹全部搛下，装满了小半个瓷碗推到夏语冰面前，同时看似随意，实则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夏语冰把这些都吃完才松了口气般有一搭没一搭开始扯淡：“夏兄你这次出关已经突破大乘期了吧？这速度真够快的，我简直怀疑我长了个假天灵根……”
“还差一步。”夏语冰的皮肤因为一整年没怎么见日头，有些过分的苍白。他放下筷子，拣了块绿豆糕，“我已经在这一步上卡了半月有余，却怎么也不能突破。还未想到方法，就被告知提前出关了。”他在这件事上有些暴躁，说话的时候一直按着太阳穴，每个字眼都往外冒火，有点像深眠到一半被强行叫醒的表情。
深知夏语冰起床气有多可怕的泉万临不敢接这个话茬，于是转头，目光掠过雪白的纱幔向下看了会儿，突然出声：“诶，今天有戏班子来？”
闻言，夏语冰也瞥了一眼。从这个角度看下去，正好能看到几个花旦小生正在收拾细软，看样子是要唱一出。周围的客人没什么反应，好像已经习以为常。
泉万临天性/爱玩，一看有戏可以听他眼睛都亮了，调整一下坐姿便开始絮叨这个花旦好看那个丑角有趣，展开折扇刚要做句收尾，就听夏语冰毫不留情：“走了。”
“？？？？不是，哎，什么？”泉万临眼睁睁看着他面色不虞地站起身来往外走，忙不迭跟上去，差点碰翻了酒盏。
夏语冰脚步很快，像是后面有什么在追他一样。
不过也确实有。
泉万临急急忙忙付了银子，跑了好几步才拽上他的衣角迫使他停下。
“夏兄你到底怎……”话说了一半就咽回去了，因为他看到夏语冰的脸色更差了，像龙被触了逆鳞那样风雨欲来。泉万临压低了声音，神色满是不安：“是……旧疾犯了吗？”
夏语冰八年前患上了不知名的病症，发作时心口处疼痛难忍，曾经有好几天食不下咽夜不成寐。那段时间他无论吃什么药都不见好转，发病也越来越频繁，后来闭门不出了半年才说好了些。只是当泉万临赶到长安时，见到的夏语冰与之前有点不一样。
从前的夏语冰纵使谈不上开朗，总归是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喜甜食，喜热闹，偶尔会陪他胡天胡地，喝醉了就在屋顶上睡一晚。
可再见面时，这种烟火气已经被剥离了大半，只留下一个清冷出尘，不苟言笑的夏宗主。如今满打满算已经过了八年，若不是泉万临一直没与他断了联系，只怕自己已经不认识这个人。虽然夏语冰早已告诉他不必挂心，但他却一直放不下。
“……不是。”夏语冰喘了一口气，敛了掉冰渣的脸色，“我不喜欢听戏。聒噪。”
“那我们回云谧宗？”泉万临与他并肩而行。
“不急。”夏语冰召出佩剑，“去趟瞻星观，我看看。”
“哦，去趟瞻……不是什么你要去哪？！”泉万临险些咳出一口老血。瞻星观是连接四界的枢纽之地，四把仙器都放在那里面，平时连鸟毛都没一根敢落在观门口。
夏语冰的语气平淡得似乎他是去买点心而不是去禁地：“走了。”
下一秒，泉万临就被拽上了剑只冲云霄，留下一片烟尘和一声尖叫。
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这才真真是青/天/白/日见了活鬼。
“祖宗！祖宗你慢点我/操/我/操/我/操——”泉万临双耳呼呼灌风，心想这果然还是夏语冰，骨子里的疯劲儿一点没变，“我恐高啊——！！”
“闭嘴行吗。”夏祖宗纡尊降贵开了尊口，只是语气极其不耐烦，“恐高？那连着一个月御剑载不同的姑娘湖心赏月的人是谁？水鬼么？”
水鬼泉万临：“……”
他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口气一直提到了瞻星观，他还尝试给自己曾经最出名的两件风流事之一洗白：“这个，因为在下实在不忍心任何一位姑娘为我伤心，一碗水总得端平……”
“所以，”夏语冰凉凉道：“那三个轮番拿玉镯子招呼你脑袋的姑娘也是因为一碗水总得端平？”
这就是另外一件最出名的风流事，但对泉万临来说无疑是比煤球还黑的黑历史。自己的黑历史突然被提溜出来晃了一遭，纵使是泉万临也狡辩不下去了。
夏语冰如愿以偿得了片刻安宁，迈上青石阶站在观外，表情没什么波动。瞻星观封印了四把仙器，又连接四界，所以不仅灵气浓厚，魔气和妖气也混杂其中。对于一个修道者来说如此强大的威压并不轻松，这也是为什么这里没有看守的原因。
毕竟真的不会有谁闲的没事干冒着生命危险往这跑。
夏语冰迈进门时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伴随混浊的魔息和妖气。他微微皱眉，用自己的灵力勉强压了回去，在周围开了一个小屏障。修真界所封印的仙器叫五行鼎，据说炼出来的丹药甚至可以活死人肉白骨。但只有四样仙器聚在一起，取得共鸣时才行。纵使有人拿到五行鼎，没有其他三样也无法炼出那种丹药，只能勉强当个免费药铺子。
夏语冰走进了便能感到在魔息中还有丝丝异常澄澈的灵气，是封印破裂造成的。还好裂口只有一道，而且也不大，就好像布料被猫抓了一爪子。
只不过这爪子有点厉害。
泉万临没兴趣和瞻星观的威压比谁厉害，只在外面有一下没一下踢着脚，神情有几分茫然。看到夏语冰出来，他瞬间恢复原样，咋咋呼呼跑过去：“夏兄！”
夏语冰毕竟修为摆在那里，脸色没有差很多。他淡淡道：“封印被破，我只能阻止裂口扩大导致仙器受损，目前问题不大。等言峰主来了再谈修复，目前我要查出到底是谁家的猫这么不长眼睛。”
泉万临唔了一声，突然道：“说到猫……雪球呢？”
雪球是夏语冰养的一只白猫，由于天赋异禀加上养尊处优，看起来异常的……圆润。当时取这个名字是因为雪白的猫崽团成一团像个雪球，谁知道养大了成了大雪球，害夏语冰每次抱着它都要反省一下自己取名的态度过于随意。
“在箫扬那里吧。”夏语冰还没有心大到把一只猫留在空无一人的住处一整年。
但是泉万临确实提醒他了，他还真忘了把猫抱回来。
两人回云谧宗时已经有人等在门前，见到他们微微倾身，声音清冷但有着压不住的欣喜：“师父，泉前辈。”
待他抬起头时，阳光在他左脸反出刺眼的光线——一张半脸面具覆住了他的左脸，显得他有些冷冽。
此人正是夏语冰方才口中的夏箫扬，夏语冰唯一的弟子，儿时被夏语冰从一场大火中救出后便一直跟着他，脸上的面具也是为了遮住当年落下的烧伤。如今的他已过弱冠，但毕竟是夏语冰一手带大的，所以夏语冰还是有总把人当小孩子的毛病。
比如现在，他不冷不热扫了夏箫扬一眼，道：“一年未见，长高了。”
泉万临：……
听听，这是什么屁话，谁二十多了还窜个子？
反正他不窜。
可惜夏箫扬也有一个毛病——师父说的都对。
于是他点点头，一副非常认同的样子，显得格外乖巧。
泉万临：……又疯一个。
他并不想听这对冷脸师徒唱二人转。好在夏语冰也没有说别的，只简单吩咐了几句便朝自己的住所走去。泉万临连忙跟上，回头朝夏箫扬挥了挥手。
后者在夏语冰看不见的地方，高举起手挥了两挥。
夏语冰的住处占了一整座山头，其实这座山高耸入云，在顶上可以望到一片云海和半轮红日，是仙境般的美景。可这位祖宗非把住处建在了半山腰，除了卧室和书房，其他地方一打开窗户就是满眼绿，尤其清新明目。
不过更清新明目的还是这位祖宗的房间。好听点是素雅，难听点——
“夏兄啊，”泉万临哗一声开了折扇挡住半张脸，“你的房间还是一如既往，没几样东西给你落灰。”
夏语冰：……
他突然有点想把这一年未见的好友叉出去。
夏箫扬早就将房间打扫干净，泉万临以一个仿佛没骨头的坐姿窝在蒲团上，看着夏语冰脱去外袍，除去玉冠，只留一根简单的发带。
明明是很简单的动作，泉万临却看的目不转睛。直到夏语冰瞥了他一眼：“看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需要我帮你摁回去么。”
“……”泉万临下意识捂了下自己的眼睛，“不了。”
夏语冰不喜欢在寝殿放服侍的人，自己沏了一壶雨后新绿后慢条斯理坐在泉万临对面。他那双凤眼不笑的时候总有一种凛冽肃杀的感觉，瞪谁谁秒怂，泉万临经常是最怂的那个。
“说说吧，”夏语冰坐得挺直，“到底是什么异动能让你连着给我传了五十来只传音蝶就为了催我出关。”
泉万临：“……”怂兮兮。
他斟酌片刻，想找个不会挨打的正当理由，但是斟酌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
毕竟三天五十多只传音蝶，确实不太是人干得出来的事……
他可能把一句话拆成了十句话来讲。
“唉其实就是……七天前瞻星观那有点不太平，”泉万临放弃了给自己开脱，顺手把刚睡醒找过来的雪球抱过来撸毛，“但也不是坏事……反倒是灵气浓郁了很多。有动静的是仙器……”
那几天的仙器就像成了精，一直不安分地在封印里发出铮鸣声。一件还好，四件一起就比较惊悚了。
五行鼎的封印者言柔阙比较谨慎，发现异动的第一时间就上报了天道，可并没有得到回应。好在异动只持续了几天就结束了，也没有造成大的影响。
除了封印上的那道裂痕。
“夏兄你说，五行鼎该不会真成精了吧。”泉万临快把猫撸秃了。
夏语冰：……
鼎没成精他不知道，但是雪球如果有天成精了头发应该不会太多。
“不是仙器撞出来的。”夏语冰抿了一口茶，把猫拎过来，“裂痕上有魔息，应该是魔界所为。”
泉万临骂了一句：“怎么又是魔界？他们一年前就为了争仙器和我们打了一仗，现在还没学乖？”
他是真的生气了。一年前魔族进攻得太突然，即使夏语冰修为高，还是在那场战争中折损了几名门徒。夏语冰决定闭关也是这个原因。泉万临当时得到消息火急火燎赶过来，结果被紧闭的石门糊了一脸。
他知道夏语冰一直在愧疚，所以才生气。
夏语冰显然心情也变差了：“魔界那个……叫什么来着？”
“翳颖？”他说的是掌权的魔尊。
“不是，另一个。”
“哦，莫闻渊嘛。”
“对，莫闻渊。”夏语冰皱了一下眉，“这个人很麻烦，这些年魔界一点动作都没有，直到两年前他出现……这次的异动和他脱不了关系。”
“嘶……莫闻渊的话，我还没见过啊。”泉万临想了想，“夏兄你见过吗？”
夏语冰却在这时把目光投向了杯里澄清的茶水，陷入了沉默。
一年前的战争中，众人在后方抵挡潮水般的鬼卒，他则杀出一条血路直捣他们的统领者。那人披着黑色斗篷，看不见面容，只能在缠斗中瞥见苍白却线条流畅的下颚。
那应该就是莫闻渊吧。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惊鸿一瞥，却在记忆里格外清晰。
“夏兄？”
泉万临小声唤了一句，才看到夏语冰喝了口茶，淡淡道：“忘了。或许见过吧。”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莫闻渊？那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