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马横刀》拾滚滚

2、第 2 章

　　今夜是赤龙军二把手宋子邀当值，高大的男人一身锦服立在高耸的砖红宫墙下，缓缓呵了一口气，看着它凝成白汽被又被一阵风吹散，在廊道下望远，除了一身肃杀的当值守卫外，甬道上再无一人。
　　宋子邀本身习武一身热血，在正月寒冬里倒也不觉冷，他一动不动，若不是偶尔眨眼，看起来更像是一尊俑像，黑衣下勃发的肌肉昭示着男人时刻的警惕。
　　站了一整晚，后半夜还下起了雪，在第一声打更声响起的时候，廊道另一头来了人替班，宋子邀和伙记招呼了一声，便往承庆门走。
　　男人来值夜的时候没带伞，宋子邀又懒得去借一把，随手扯紧身上的披风把兜帽带上，一抹黑色就这样融进了漫天风雪之中。

　　此时宋府——
　　“坛坛还没回来吗？”年逾半百的宋夫人在婢女的伺候下梳妆，姣好的面容也不曾因为岁月乱了芳华，宋府的生活让她无忧无虑。
　　“少爷这会儿应该正在路上……”夫人的陪嫁侍女霜儿话音未落，便听门外人通传宋子邀到家了，只是先回房间更衣，早饭的时候再来见她。
　　“正月这么冷，外头还下了点雪，坛坛值夜，你让人去去熬点浓姜汤送到他房里罢。”
　　“是，夫人。”把最后的簪子插上，霜儿点点头告退。

　　“少爷你可回来了。”福行跟在后头捡宋子邀边走边脱落下的衣服，看了一眼男人有力的蜜色身躯，羞赧的低下头不敢再看。
　　“找我有事？”宋子邀停下步子转身看他。
　　“无……无事。”福行唯唯诺诺回禀，“昨日下午李家十三公子来找您，福行告诉他您入宫交差去了。”
　　“我知道了。”男人穿上藏青的外袍裹上裘领，“你去李家替我传话，今日辰时初刻临江楼等他。”
　　“少爷，现下李相当权，和李家来往过密恐怕……”福行着急道。
　　“我自己心里有数。”
　　“但是少爷……”福行还想劝道。
　　“福行，注意自己的身份，什么话当说什么不当说，有的话说一遍就够了，我和李家的事祸不到你身上。”宋子邀脸色冷了下来。
　　“福行不是这个意思……”少年闷闷不乐盯着男人离开的背影，明知那人在宋子邀心里的分量，到底是自己多嘴了。

　　“怎么了坛坛，脸色这么差，吃完早饭回房里歇着吧。”宋夫人看宋子邀过来，亲自为他添了一碗花胶鸡粥，瞪了他一眼，“赤龙军一天到晚不是出征就是练兵，俸禄又没你爹动一动嘴皮子来得高，现在当值还要你来，以后是不是还要给那皇帝刷恭桶了。”
　　“……不至于吧。”宋子邀嘴角微不可见地一抽，安抚道，“临近年关，勤刀卫里一个从前训练营的伙记老家远，我替他值了这夜，他就能提前赶马半月回家过年了。”
　　“你那些手下都是吃白饭吗！随便指一个去也轮不着你这位大爷，既是摆着好看，明儿我就让阿年把你职撤了去。”宋夫人怒道。
　　不敢再多言的宋子邀老实低头闷声吃粥，想着等宋夫人气消了再慢慢想法子蒙混过关。
　　“你这大闷葫芦活该吃亏！”宋夫人越想越气，起来就想去拧宋子邀耳朵。
　　“哎哎哎娘你这是干什么，”宋子邀哭笑不得忙扔下碗往门外跑。
　　“好啊你，还敢跑。”
　　院子地上铺了一层雪还来不及扫，宋子邀怕宋夫人摔倒，不敢跑得太快还得不时回头看一眼，结果撞上了廊下的来人。
　　男人下意识扶了来人一把，“没事吧？”
　　“这又是唱的哪出。”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白皙有力的手反握住宋子邀，拇指上一枚玉扳指发着温润的光，宋子邀这才发现来人比他还要高上一点。
　　“阿年?”宋子邀讶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去临江楼吗？”
　　还没等李芳年回答，宋夫人的利爪就狠狠扒上宋子邀的外袍，“我……我让你这……这臭小子还……还敢跑……”气还没顺过来，宋子邀利落把外袍脱下，一招金蝉脱壳闪到了李芳年背后。
　　“子邀，天冷不要闹了，风邪入体难好。”李芳年无奈反手拍拍躲在自己后背的宋子邀。
　　“还不是她先动手的。”二十好几的二把手向李芳年告状。
　　“你！”宋夫人缓过气来，听这话又怒了，伸手去抓宋子邀，“你就是欠我一顿毒打！”
　　“伯母算了。”虽知宋夫人伤不着男人，但李芳年还是护着宋子邀，可又不敢动手伤了宋夫人，左右为难。
　　“你小心你那花里胡哨的护甲弄到阿年。”混乱间，宋子邀先认怂了，乖乖让宋夫人拧了一把耳朵，“嘶……真不留情啊。”
　　宋夫人满意地拍拍手，叮嘱宋子邀赶紧回屋去吃早饭后就把地儿留给两个孩子谈事情，自己去姐妹家打马吊。
　　李芳年心疼地摸摸宋子邀红得发烫的耳朵，皱眉道，“你娘下手怎么这么狠。”
　　宋子邀笑了一下，不作他答，只问，“你还没说你怎么来了。”
　　“我本来想上早朝前给你拿都襟的书帖来，结果你不在，现在下朝给你捎过来了。”
　　宋子邀这才发现男人身上还穿着朝服，李芳年乃当朝丞相之子，加之精致的面容没少招桃花，眼尾挑起，高挺的鼻子，微抿的薄唇令他面相有点阴戾，素日里淡漠的眉眼在暗青袍服下多了一分压迫感，但是看着宋子邀的眼神却格外柔和，像是一只收起了利爪的雄狮。
　　“怎么了？”李芳年把宋子邀脸旁的碎发拨到耳后，有意无意间蹭到了微微发凉的肌肤，“你脸好冷。”
　　“没什么……”明明是正常的接触，嗅到袖上淡淡的梅香，宋子邀却像烫到了一般向后退了一步，“你怎么知道我在寻都襟的书帖。”
　　“我买砚时听店老板说你去问过，见有亲戚南下偶然得了，就讨过来给你。”
　　“还有，你有什么事不要瞒我。”李芳年皱眉接着道，边把外袍重新帮宋子邀披上，似有所指接着道，“不要都想着自己扛，有的东西你解决不来的，别勉强。”
　　宋子邀沉默了半晌，似有所言，但终究张了张嘴，没把话说出来，福行的话到底给他留下了影响。旁人的话他可以不听，但是他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到李芳年。李芳年并非李家嫡子，只是李芳年才貌出众，李相其他儿子一个二个都不成器，自问比起养一堆废弃的棋子，他更有意培养李芳年来接替他的位置。自古朝廷最忌讳官员和兵部来往过密，操练时就曾听沈飞鸟提及过一次，朝廷内以信阳侯为首弹劾李家的折子不在少数，一是树大招风，二是皇帝最近疑心病越发重了。朝中势力蠢蠢欲动，在皇帝的煽风点火下，不少人都在企图一把将李家拉下马来。
　　从前宋子邀跟着沈飞鸟在北疆征伐，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生死都是横竖一刀的事，现在回到天子脚下，是计谋者的天下，不管沙场上宋子邀再怎么威风，都不得不忌惮流言三分。
　　况且现在李芳年无权，仰仗的都是李相的势力，未到手的东西都有失去的可能，他不能为了私交误了李芳年的前程。

　　昨夜同成帝派人传他去安华殿，宋子邀跪在殿下，中央点着一炉沉水香，素来不喜焚香的宋子邀被这气味压得浑身不适，只想出外吹冷风。
　　“赐坐。”明明年纪相仿，同成帝比宋子邀看起来更要成熟，眼窝下陷，浓眉下懒恹恹的眼睛此时正盯着桌上的奏折，并未抬眼看宋子邀。
　　“赤龙军副统领的位子，坐的还舒爽？”屏退左右后同成帝随手在面前的折子上用朱砂写了个阅字圈起来，仿佛漫不经心。
　　“臣愚钝，请陛下明示。”宋子邀值夜到一半被传来，被香熏得头脑发沉，更无心和这皇帝逢场作戏，虚与委蛇。
　　皇帝执起案上一沓奏折看也不看，甩手扔到宋子邀面前，“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什么！”
　　宋子邀捡起最近的一本折子，大意就是副统领和李相之子来往过密，虎狼之心，昭然若揭，不得不防。
　　“陛下怀疑臣？”宋子邀把折子扔回地上，脸上神色未变。
　　“自你回京，弹劾的折子就没断过，”同成帝冷笑，“卿家好本事，搭上了李家势力。”
　　“臣不敢，”宋子邀伏身，“李相和家父是世交，臣与李家公子自幼青梅竹马，感情深厚，不过是友人之谊，绝不涉及社稷。臣对陛下忠心昭昭，天地可鉴。”
　　“最好如此，若让寡人抓到蛛丝马迹，别怪寡人不念卿家战功。退下罢。”盯着宋子邀看了一刻，同成帝恹恹地倒回榻上。
　　现今朝中三股势力对峙，分别为左相寒山公李名德、右相信阳侯裴石和太后及其外戚，夹在中间的皇帝现下作为傀儡受右相把握，寒山公为势力平衡，把自己妹妹李慎送入宫中成为受同成帝宠信的安惠妃，太后一脉势力不好直接干政，除了握有实权的外戚，就只能靠控制朝中一些中立势力的舆论来左右皇帝决策。皇帝现下自身都不保，找宋子邀来也不过是出口闷气，怕就怕是被有心人利用。

　　“子邀？”李芳年看男人神不守舍，不禁皱眉。
　　宋子邀犹豫再三，只委婉道，“你之后还是少来宋府走动，最近皇城风声紧，人人自危，我们这样互相串门，上面那位怕不是天天睡不好。”值了一夜还没来得及补觉的男人现在才觉得困乏，干脆在栏杆上坐下。
　　“你不要听同成帝说什么就是什么，”李芳年倚着一旁的漆柱，“弹劾你的折子，都是信阳侯煽风点火。只是同成帝最近不太安分，似乎在谋划什么，刻意避开旁人。年后朝中可能有变数。”
　　李家朝中不少眼线，文武百官甚至皇帝的举动都可能随时被监控，李芳年知道昨夜里的事倒也不奇怪。
　　“如果可以，我也想送你去南方。”李家在朝中无关紧要的人都提早送到鄢州藏了起来，李名德做事向来谨慎但也不至于草木皆兵，李芳年若是这么说，那这变数十有八九也是实数了。
　　“李若年，我早已不是那个只会躲在你背后哭哭啼啼的孩子了，不要总把我当瓷娃娃。”宋子邀裹紧外袍，嘟囔道，“怎么今儿这么冷。”
　　“别喊我名字，总怕你是生我气了，但是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李若年叹了口气，“又被你转移话题……”听见宋子邀说冷，便伸手去摸男人的额头，皱眉，“怎么这么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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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啾咪咪咪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