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团》鱼以乌

1、上

　　慕容团团有个伟大理想，它要下山找段姻缘。
　　按说这不是兔子精的活，啃着胡萝卜的素食动物也没必要操着狐狸精祸害人间的心。
　　她只是有些羡慕父母的恩爱缱绻，见过了爱情美好的模样，难免觉得莫老山上清冷。
　　团团的兄弟足有三十二只，独她受情爱所惑早早开了智，又率先化了形。
　　化形不过二月，团团就看上了山下的一位隐士，名唤颜舒，躲在暗处看了半月心痒难耐，化了形坐到木瓜树梢看他，不过弱冠年岁，端端君子，皎皎如玉。
　　那人瞧见她不声不响出现，也不惊慌，甚合她心意。
　　“先生，我瞧上你了，你若没有妻妾，我嫁你如何？”
　　颜舒放下手中书卷，手肘抵在石桌上支着头，衣袖就顺着玉似的手臂滑下来堆成一叠。
　　“你是这山中精怪？”
　　“是，你娶不娶我？”
　　“你是来吃我的？”
　　“不吃你，你娶不娶我？”
　　“你喜欢我什么？”
　　“你模样好看又温柔，我喜欢你，你娶不娶我？”
　　那人就笑她，笑起来好看极了，“我为何要娶你，你能给我什么？”
　　团团想不出，不知拿什么答他，被他笑得脸热，丢出去一只青木瓜便一溜烟跑了。

　　“这人不好。”东林狐狸讲，“也不是他不好，是你们不合适。”
　　东林狐狸是只碧眼红毛的妖精，一眼看上去就绝不是什么正派模样，性子也绝不讨正派喜欢。
　　哥哥们在团团脚边围了一圈又一圈，抱着胡萝卜啃得欢畅。
　　“他生得好看，我看着他就能多吃两根胡萝卜。”
　　东林狐狸拿细眼瞥了一眼她腰间的软肉，便知道那颜舒确是好看。
　　“那你就去睡了他，吃干抹净了自然不想他了。”东林狐狸是只得了道的大狐狸，人形是少有的绝世美人，只是总爱用这幅狐狸模样待在莫老山中。
　　它也不觉得团团这上来就逼婚的简单粗暴有什么不对，美人总是有几分自恃美貌的特权。
　　“轰轰烈烈来一场，过去了就忘。”东林狐狸枕着它的大尾巴舔毛，“情爱之事，哪来那么多愁思苦想？”
　　情爱确是这世上最欢乐的事了，团团点头，又觉它说得不对，“你哪来的满脑子歪理？”
　　“什么歪理，这是实践出真知，你当这世上男人都跟你那书呆子的爹一样？”它翻了个白眼嘲讽团团，“你这没心没肺的性子，真找个书呆子回来也护不住你。”
　　团团一直想长久地使用某样东西，比如爱人。可惜这世上越是想要什么就越是没有什么，执者失之，世事难如人意。
　　东林狐狸看出她心中所想，“得了吧，凡世爱恋讲究势均力敌你来我往，那位先生与你我不是一路人。”
　　“那我的一路人在哪？”
　　“我哪知道！”东林狐狸哼了她一句，不耐烦地吧啦脚边的兔子们。

　　团团还是不甘心，哭肿了一双红兔子眼去找颜舒。
　　颜舒把小姑娘抱在膝上，看她哭得打嗝又倒了杯茶水递给她。
　　“我本就是为名利来到此处，你是妖物，若与你在一起，我必须丢弃名利，时日久了我必定怨你。”
　　“为了一段不知道能走到何时的情爱丢失我本追求的东西，到最后两相怨怼，实在不智，你我又无仇怨，何必为难我呢？”
　　团团两个爪子抱着杯子舔着茶水，口中心头都是苦涩，“你干嘛长得这样好看诱惑我呢？”
　　颜舒见她连人世器皿都不会用，想来这不过是个刚入世的小妖怪小女孩，安抚她道，“你生得比我好看，过两年长大了只怕要排着队求娶你。”
　　团团年岁小，虽通人事，但到底单纯。身边不是东林狐狸那样的真狐狸精，就是颜舒这样成了精的狐狸，自然只有嘴笨被哄得转的份。
　　往后团团还是经常跑到颜舒院子里来，跟着他习字，又勉强能下些棋。颜舒对她读过些书通些文理颇为惊奇，却没有开口相问。东林狐狸提了两次就不再说她，两人就这样平安无事相处着也过了近一年。
　　期间绍国主来了两次想请颜舒出山，都被颜舒婉拒，偏偏每次来又都和绍国主谈论国事时局直到夜半，也不像是真想要拒绝的样子。团团听不懂他们说的那些，只窝在软椅上吃点心。
　　因着一国国主拜访，附近的村落难免有些心思活泛的村民来探探这处院子，团团又不知道避人，一来二去竟被猎户当作妖物迷晕了抓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夜间，却四处点着火把，团团被绑在柱子上，浑身酸疼，一挣扎麻绳磨在细嫩的皮肤上，眼泪就掉了下来。
　　浓烟灌进鼻腔内，团团试图呼救，却被呛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法力低微，纵使变作兔子逃脱了绳索也不过是快些变成烤兔而已。
　　孤立无援之际，却见一位白衣道长从天而降，挥散了火焰，解去了绳索。团团被他抱在怀里，尽力把头深埋进去避开浓烟。
　　似乎还有村民想上前阻拦，道长却说自己是长生门下的顾之湫，捉妖之事理应由他处理，又挥剑呵退了众人。
　　团团可不在乎这些，只觉得他身上温暖的皂角味道好闻极了，想让他带自己早些从这出去，小手扯紧他的衣领哀求着看他。
　　还不及自己肩高的少女抬起头，一双水汪汪哭红了的兔眼盯着顾之湫，竟让他心中有些紧张，眼神闪躲。
　　“禁声，我带你出去。”

　　回了小院，颜舒便把她接到怀里抱着，让她搂着脖子坐到自己手臂上，也不在乎她把烟灰蹭了自己一身，带她回了屋子。
　　顾之湫看看自己空了的怀抱，手指磨搓指间绒毛，竟感觉有些空。
　　颜舒让她坐到椅上，又拿水湿了帕子给她擦完小脸，见她还红着眼睛看自己，颜舒只好开口解释，“不是我害你。”
　　迁怒的团团小嘴一撅，扭头不看他，“我知道，你我无冤无仇，你害我做什么。”
　　颜舒知道她只是犯小孩子脾气，蹲下来揉揉她的发顶，“真不看看我，明日我可就要跟国主走了。”
　　果然，团团瞬间就把心思转到这上头，“你想好了。”
　　“有什么没想好的，今日救你那位顾道长也是国主带来的，原是想让他领你去长生门拜师，不想因缘巧合竟救了你一命。”
　　“他是个捉妖的，他师父也是捉妖的，我一个妖怪凑上去作什么？”团团低着头嘟哝，拽着颜舒的衣带扯来扯去。
　　颜舒替她把披散的长发梳起，解开手腕上的黛色发带系上，“你既不是人，又不是妖，总这样混沌度日也不是办法，不如拜位师父寻个门派庇护，日后也好安稳些。”
　　挡在眼前的碎发被整理好，团团抬起眼看他，灯下的青衫美人望着她的眼睛温柔怜惜，影影绰绰的几分笑意，可惜没有半分男女爱意。
　　待收拾好一切，哄团团睡下，已是凌晨时分，颜舒没有在此歇下，转身就要离开。
　　“先生。”她叫住颜舒，“我有一句话要同你讲，不过还是算了。”
　　颜舒没有回头，只说，“日后有许多人会愿意听你说这句话，算了也没什么。”
　　对话到此结束，那道青衫也就消失在了这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