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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三章 梨花雨 ...

  •   一个人该是经受了多少的磨难,才能练就这样一副性子。
      陆退不言语,他便不动声色。
      周遭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锁链与枯木,空气中有那么浓重的腐臭与腥臭,他却只当看不到,嗅不到,不闻不问。
      陆退分明赞许,心中又隐隐忌惮,面上不悦地点了点头,慢悠悠说道:“世侄如此,只怕误事。”
      云南垂着头,一言不发。
      陆退又等了他半晌,应是更为满意,转而缓和道:“伤得不重吧。”
      “还好,只是昏睡了一段时日。来得晚了,还望世叔见谅。”
      “世侄说得哪里话,你醒来就好,还谈什么早啊晚啊的。”陆退朗声笑道,“叔叔听说你受伤,赶紧派了神医去救,谁料那十方刹,竟然死活都进不去。叔叔这个心里哟……”
      说着说着,他还偏要捂着胸口,显得自己痛彻心扉。
      “世叔保重身体。侄儿贱命易活,师父请来高人,得以保住一命。”
      “哦?他?他还能请来什么人?”陆退突然警惕问道。
      云南停顿半晌,想着言多必有失,于是稳稳答道:“侄儿不知,醒来时人已经走了。”
      “世侄啊,你可有什么事情隐瞒叔叔的?”
      “侄儿蒙受世叔大恩,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低着头,使人看不清神色。
      “嗯,”陆退表面上点头称是,暗地里却是明显不信,顾左右而言他,“叔叔方才听,你叫那人师父?”
      “是。”
      “世侄年纪尚轻,莫要为奸人颠倒了是非,认贼作父。”
      “是。”
      “世侄呀,你可知你那师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陆退喟然叹气,满满的俱是痛心疾首。
      只听陆退悲愤间侃侃而谈,他还说了许多话,云南却好像一句也听不进去——那些关乎少年的身世,关乎老一辈的恩怨。
      是日,一把大火,一场大雪,一屋朽木,一个不剩。
      本来便是不为人所知的小小村落,消失得更是天经地义,不惊扰任何来客。

      深冬已过,正是一场倒春寒。
      几乎同一时间,陆离与寤生二人,几乎是同样哭丧着脸回到了十方刹。虽来处不同,但败兴却毫无二致。
      彼时,那个终日懒懒散散的月白法师正在躬身劳作,院中景致已是焕然一新。那棵枯了数十年的老树不再,游着彩鱼的大缸也不再,取而代之的,竟是一院寒梅香,梨花吐新蕊。
      月白没有转身,却分明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一边松着土,一边寒暄道:“你回来了。”
      他的声线温暖,不经意间还带着少年时的轻佻。墨发披散着,一路垂过腰际,映衬着足边尚未扫好的积雪,分明有了一番氤氲之息。
      好人好景,来人却无心欣赏,默不作声。
      月白手上动作停下,利落直起身来,转身笑道:“阿离也回来了。”
      “一别数月,让师父担忧了。”
      “来得正好,再过些日子,便能看到梨花雨了。”他静静看着眼前的少女,眸色是那样温润。
      寤生原本心中还有别的挂碍,听他这么一说,脑中却顿时闪过许多画面,支离破碎的,拼凑不完整。

      那年初春,梨花纷落,大雪忽至。漫天白英翻飞,分不清哪一瓣是梨花,哪一瓣是雪花。
      少女高举双臂,仰头吸着空气中潮湿的花香,眷恋着呼喊:“小故哥哥快看,这是梨花雨诶。”
      “梨花离花,多不吉利,有什么好看的。”张故倚在梨木上,两腿交叉而立,姿势惬意得厉害。
      少女见他吊儿郎当,言语轻佻,不禁笑意满满,啐向他道:“啧,不好看你来干什么。”
      “有我想看的,自然就来咯。”
      她听罢霎时红透耳根,此前就是有再多的不满、不悦、不快,当时也只化作一句吃吃的邀约:“小故哥哥,明年的梨花雨,你还来看吗?”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以前那个总是与燕喜勾肩搭背走在前面、一眼便能望见的小故哥哥,开始变得异常难寻。若不是那武林大会,她只怕再去上十次百次长虹谷,也是无济于事。
      “白羽,”张故侧头想了好半天,终于还是直起身子,皱着眉道,“我要成亲了。”
      明明已是春日,却没有丝毫明媚的势头,仍是风雪交加的,寒意直透骨髓。南方的雪虽下不大,但也冻得人骨头疼。梨花都落了,怎么还会降雪?这景致,其实一点也不好看。
      少女冷了脸,好半天说不出半句话来,方才的笑意还挂在脸上,显得特别僵硬。
      “对方是阿退阿隐的妹子,我的未婚妻子。”张故有意凑近,难得的说话很走心。
      “陆绮绣,我知道,江湖里少见的大美人。”
      “白羽,我儿时便有婚约在身。长虹谷与横练山庄,世代为亲。”
      “我知道,就像姑苏燕氏与雍王府走得近一般。江湖就是这样,明面上看似你好我好,背地里却早已各自拉帮结伙。”
      “绮绣的爹爹新丧,我还得等她守孝三年。”
      “我哥早就说过,到你、到他、到庸大哥这种年纪还不成亲的,要不就是心死了,要不就是在等人。以前我还不信,现在想想,”白羽抽了抽鼻子,笑比哭还难看,强忍着情绪调侃道,“可不就是这样。”
      “婚丧嫁娶,可由不得自己做主。”
      “原来这些年,你不过一直在等那陆绮绣成年。如今等到,再等三年。反正为了她,等多久你都甘心。”
      “张某半生钻研武学,未敢轻言儿女之事。”
      少女听也不听,转身离去。或许她最后那点尊严,一个转身便能够挽回罢。
      不想被怜悯,也不想被欺骗,因为白羽深深知晓,她所认识的那个张故,如果不是因为认定,谁都做不了他的主。

      明明是旁人的故事,寤生却莫名湿了眼眶。
      她径直朝前走去,错过身侧的月白,亦错过他落下的眸光。艳阳与梨木,早春与烟景,竟都不堪入目。
      “呵呵。”月白嗤笑出声,不知是笑寤生,还是笑自己。
      “这梨树生得——”陆离看得尴尬,绞尽脑汁仍是想不到措辞,胡乱说道,“好生别致!师父,我陪你一同赏吧。”
      “呵呵。”月白又是一哂,这一笑,明显是在笑陆离。
      不等陆离想出别的招数,那寤生已匆匆折返。她面色不佳,似乎还有些杀气腾腾。
      “姑娘,回头赏花么?”月白于树下立得妖娆,含笑问道。
      来人气势汹汹,哪有心思与他调笑,张口就问:“云南呢?”
      “在贵州旁边。”
      “我说的是——”寤生气结,这才反应过来月白敷衍她,没好气道,“我家云南呢?”
      “这位姑娘,你家里人去哪儿了,问我不合适吧。”
      “不是你徒弟么?”
      “是我师哥。”陆离抢答得非常干脆,足见其唯恐天下不乱。
      月白却不紧不慢,突然拉出一段很长的空隙,过了大半天才答道:“先到先得,不敢夺人所爱。”
      他眉尖入鬓,眼角上挑,皎然独立的模样,说是风华绝代也不为过。
      寤生怒道:“别把你对姑姑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
      “那依姑娘看,在下该当如何?”他言语调笑,面色却冷峻,声音好像很近,人却离得很远。
      寤生说:“我不想与你这种人争辩,你误了白羽姑姑,不要在我身上寻心安。”
      她说得那样沉静,不带一丝气愤,只是平铺直叙。
      “是这样么,我懂了。”他原本温润得很,闻言却变得低落,独自喃喃良久。
      那人忽而注目,复又垂下头去,眼里心里有多少情绪,最后都藏在了一声“懂得”里。
      像是叹息,又像是懊恼,仿佛错过了什么本应属于自己的珍宝,但错过便是错过,放下便不配再拾起。
      许是看不得他黯淡的模样,寤生理智上虽知事不关己,心却不自觉得抽痛起来,脚步亦下意识地趋近。
      “月白,”她缓步走过去,柔声安慰他说,“我虽不知你们过往如何,但既然已经辜负了白羽姑姑,便不要再辜负绮绣姑姑了吧。”
      她凑近,他回避。
      她不知为何,那人总是那么主动地挑衅,到头却又那么保守的疏离——每次如此,从无例外。
      那样欲擒故纵的把戏,循环往复,的确令人胸中如有块垒,气闷得找不到出口。
      只见月白弹簧般迅速闪开,一句话不留,转身就走。
      什么燕白羽,什么陆绮绣,在这十方刹里,只有一个足不出户、静心清修的月白法师。
      如此古怪的行径,的确不符合待客之道。
      寤生恼得原形毕露,愤愤跺了跺脚,一个眼刀子追着月白的身影,直直飞到七尺之外。
      “妖女,”陆离一如既往地开口,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改口道,“燕姑娘,我可能是见过师哥了。”
      此前那几番奔波,十足地挫了挫少年的志气——他不再那么意气风发,一副正气凛然的大少爷模样,反而变得有些低落,有些迷惘。
      “他在哪里?伤好些了吗?”寤生自然没心思注意这些,只是不相信地确认。
      陆离被问得一愣,惊奇反问道:“师哥受伤了?看不出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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