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寤生》诸葛有钱

15、第十四章 小故哥哥

　　“你不信？”寤生问道。
　　“我……”他抬眼，刚想说什么，声音却戛然而止。
　　深秋的风声虽然柔和，风里的箭声却格外刺耳。她听见耳边一阵嘶鸣，却不知半截断箭已直直从背后穿入云南的左侧胸口——只因那少年又将她护在身下，替她挡下了飞来的断箭。
　　箭有多长她不知，可她看到那箭尖刹那间穿透胸膛，捅破黑衣，露出了半寸箭头。
　　那是金属穿透骨肉的声音，混着的鲜血一滴滴落下，一分一毫也做不得假，尖锐又沉闷，锥得她的心口掌心一阵阵发紧。
　　她惊得头晕目眩，两手胡乱摸着他的背脊，而那人已无声无息，再不习惯性地略略闪躲，却又不过分逃避。
　　他重得犹如磐石，寤生竟一丝也推搡不得，眼看那箭尖随着他的胸口一并压下，愈来愈近，而他再也不能一边好好地将她护在怀里，一边又君子般与她拉开些微距离。
　　直到多余的那半寸箭头刺入寤生心口，她才恍然看到，周围还有很多人，越来越多的人，虎狼一般想要将二人撕裂。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重，逃不开周遭的追捕，推不开身上的少年，只听到耳边有人煞有介事地说道：“人人都说一箭双雕，贫僧今日却是见着了半箭俩鸳鸯。”
　　寤生心知得救了，再压制不住席卷而来的沉沉倦意，晕死过去。

　　“白羽，白羽！”
　　少女听到有人唤她名字，迷迷糊糊伸了个懒腰，从闺房跳将出来，稀里糊涂喊道：“哥。”
　　来人二十五六岁模样，一副白面书生打扮，眉眼之间俱是笑意，整个人显得格外温和，还带着几分文弱。
　　院里院外春暖花又开，江南的莺歌燕舞煞是赏心悦目。
　　少女不满地嘟囔道：“燕喜你吵死了，大清早的鸡还没叫呢，你一个人扯着脖子瞎嚷嚷什么。”
　　“哪有你这么跟胞兄讲话的？”
　　“不爱听？那我回房继续会周公去咯。”
　　“去吧去吧，会了那个周公，你的小故哥哥就见不着咯。”
　　少女两眼一亮，满脸欣喜道：“小故哥哥来了？”
　　“今日是武林大会第一天，张故那么爱凑热闹的人，又怎么可能少得了他呢。”
　　“切，哪年武林大会，你见过小故哥哥的影儿了？”
　　“今时不同往日，”燕喜笑道，“今年这武林大会改在咱们家搭擂台，他又怎么可能不给面子。”
　　彼时江南的武林有四大名门，其一庸王府，其二长虹谷，其三横练山庄，其四姑苏燕氏。
　　燕喜他老子是姑苏燕氏的掌门，搭个擂台承办个武林大会，也算是心力有余，分内之事。
　　白羽讥笑道：“啧啧啧，说了半天也不见个确凿的证据，脚长在小故哥哥身上，来不来还不是人家一念之间的事。”
　　“请帖是我亲自下的啊。”
　　“长虹谷就他一个当家的，谁办个武林大会还不得给他亲自下份帖子。”白羽吐舌俏皮道，“与其在这儿等你这不靠谱的请帖，我还不如睡足了喝饱了去他家逮他。”
　　“你上个月溜去长虹谷，见着他人了么？”
　　白羽尴尬地挠了挠头。
　　“上上个月呢？”
　　少女面色羞红，想要辩驳却又无话可说。
　　“上上上个月呢？”
　　“燕喜你还能不能给人留条活路？”
　　“喊声大哥来听听，我就不再揭你老底了。”
　　“我去告诉爹爹你欺负我。”她说罢，拔腿就要跑，也不管自己是否更衣，是否梳妆，是否打扮。
　　“诶诶，你别走，”燕喜一听爹爹俩字，立马心虚，连声喊住白羽道，“我告诉你不就得了。”
　　那白羽理也不理他，一个劲儿地往外跑，他只得一边追着，一边说道：“这回可不一样，我赌你一年车马钱，你那小故哥哥铁定会来。”
　　“就这么笃定？”
　　“可不，因为云岭山的百里师哥要来。”
　　“百里烟雨？他不是多少年前就不参加武林大会了吗？”
　　传说中的百里烟雨，十三岁时参加武林大会，使得一柄思召剑一举夺魁，从此人与剑皆声名大噪。此后百里烟雨守擂七年，江湖里未逢敌手，江湖人称剑仙。
　　然而剑仙究竟剑法如何，白羽不得而知。因为自打她能记事时起，百里烟雨已经不参与武林中这样那样的大会了。
　　燕喜神秘兮兮地卖弄道：“不知道了吧。这回呢，是我庸大哥公然挑战百里师哥，他下的那封战书，整个武林中人差不多都知道了。”
　　这事白羽似乎也知道——毕竟把战书像小广告一样地挨家挨户给贴一遍，想不知道都难。
　　白羽想不通的是，连她都觉得荒唐，那以冷淡著称的剑仙小哥哥难道就不觉得荒唐吗。这一战他若应了，岂不是说明他更加荒唐。
　　可是燕喜却说：“百里师哥一定会应战，因为战书是庸大哥下的。而有庸大哥的地方，就一定有你的小故哥哥。”
　　反正不管荒不荒唐，那武林大会白羽是去了，不为一睹百里烟雨的风采，只为见她心心念念的小故哥哥。
　　其实，彼时有不少闺阁少女也与白羽心思无异，都不是为了观战而去。毕竟百里烟雨已经息剑十二年，盛名已成了传说，传说便被人淡忘，并且适龄婚嫁的少女也没多大心思去关心这打打杀杀的事。
　　而近年来，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的则是另一件事——长虹谷的新任谷主张故，不仅剑法无双，而且还是个绝世美男，最重要的，是他尚未婚配。只是张故本人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谷里都少有人能一睹谷主芳容。
　　旁人没见过张故，白羽却是对他再熟悉不过。只因那张故与她大哥燕喜是穿着一条裤子长大的难兄难弟，而以女侠自居的白羽这些年又经常跟在燕喜屁股后头，缘由不得而知。
　　白羽本对燕喜将信将疑，却仍是花枝招展地去了那武林大会。
　　因着姑苏燕氏做东，她占尽天时地利，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个内场的好位置。与她同席的，是武林各家的掌门掌派。
　　姑苏燕氏的掌门燕镇岳本在与人寒暄，冷不防瞥见混在长虹谷队伍里的白羽，皱着眉喊道：“白羽，快过来，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当时张故不在，张故他二叔听燕镇岳这么一喊，扭头才发现身后是站着个窈窕少女，倒眼熟不眼熟的，连忙打着哈哈道：“哎，老燕你这是说的哪里话。白羽是咱们长虹谷的自家闺女，搁哪儿还不一样。”
　　“二叔。”白羽心中暗骂爹爹眼尖，面上多少有些挂不住。
　　哪知那张二叔更加客气，连连笑道：“才半年不见，白羽丫头就长成大姑娘了。来来来，快过来坐着。”
　　燕镇岳数落了白羽两声，又与张二叔客套了两句，终于不再理会白羽坐错了席，转身去别处寒暄了。
　　要说这一年的武林大会，真是足够热闹，又足够清冷。热闹是因为排场足够大，来的人足够多。清冷是因为那偌大的擂台之上，自始至终只站了两个人——一个，是云岭山的首席弟子，一个，是庸王府的世子。
　　要说那庸王世子也真够图方便，给自己择了个分外捡懒的化名——庸平。所以，燕喜与张故的庸大哥，百里烟雨的庸师弟，庸王府的世子，都是这个红红火火莽莽撞撞的庸平。
　　庸王是江湖中人，更是朝廷中人，朝廷派了个亲王世子来比武，还真就没有其余人等敢给他设槛拦路。所以庸平说要挑战谁，他就能挑战谁，连上一任擂主都请不动的百里烟雨，他庸平偏偏就能请得动。
　　因为那封丢脸丢到宫墙里的战书，庸王直到此时此刻都不能平复心中的怒火，指着擂台上的儿子大骂道：“你这个混小子！”
　　庸平全神贯注地没有功夫理会他老子，一本正经地对着百里烟雨抱怨道：“我父王骂我，都怪师哥。”
　　也不知师兄弟俩是有多久没见面，反正庸平这满目深情的模样，方圆三里之内的围观者看了都得起一身鸡皮疙瘩。
　　那庸王隔着擂台也不知儿子在说些什么，只气得一直抚掌道：“混账东西，混账东西。”
　　“你听，还在骂。”庸平目不转睛地盯着百里烟雨，直让他眸光闪躲，无所适从。
　　百里烟雨冷笑道：“战书是你下的，与我何干？”
　　他眉眼寡淡，嗓音凉薄，连同裙袍都一并清冷。
　　庸平回道：“师哥原本可以不应战。”
　　“好。”
　　他听罢舒气，好似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展颜说道：“我就说嘛，没有这战书，师哥根本就不会见我。”
　　“不打我就走了。”哪知百里烟雨眼冷话冷，全然不理会庸平的一番心意，亦不想与他谈情叙旧。
　　说罢，他真就转了身，似根本不屑这武林大会，这人山人海，这擂台胜负，这一腔热忱。
　　庸平心里一时起伏，也不顾台下众人，伸手拽住百里烟雨衣袖。烟雨一停顿，一斜眼，他又讪讪收回手去，没了底气。
　　他看烟雨执意要下擂台，情急之下说道：“九年不见，师哥就不曾念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