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考花根

48、第 48 章

　　徐微从咖啡厅出来，给蒋时打电话，“我这里没事儿了，去接你吗？”
　　蒋时一下卡住了，清了清嗓子，“不用，我去找你。”
　　“我开车出来的，很快，你在哪儿？”
　　他看了眼身后的侧门，把定位给徐微发了过去。

　　这一段路很熟悉，徐微开过无数遍，越接近目的地，她内心的疑惑越深，蒋时说是去看望父亲的一位老友，而这位老友的家居然和外婆家在一个院儿？
　　她把车开到学院侧门靠边停下，蒋时靠在一旁的大树上抽烟，看到车就走了过来，刚打开车门，听见徐微说：“我带你去外婆家看看吧。”
　　家属楼和校区是连在一起的，中间种了一排高大的白杨树，只用了一人高的栅栏将两个区域隔开来。这个时间校区里走动的人不多，大多数学生在上课，偶尔有男女生抱着书本笑谈着走过，为这个寒冷的冬天带来一丝温情。
　　“你说巧不巧，你父亲的老友竟然和外婆住同一个院儿。”徐微抬手将松散的大衣衣襟裹紧，侧过头看蒋时，两人并肩缓慢地走着，像是在散步。
　　蒋时喉头上下滚了滚，低声喊她：“徐微……”
　　“阿时，你还没走？这位是？”右岔路走出来一位中年男人，手里提着个花洒，疑惑地看着去而复返的蒋时。
　　“陈叔……”
　　“唉，我这记性，既然你回来那我就不方便再拿着了，”说罢他一拍脑门，从上衣兜里掏出两把钥匙，又指了指旁边的那栋楼，“昨儿才去打扫了，家里干净着呢，你直接回去住就成。”
　　蒋时接过钥匙揣进口袋，觑了眼旁边人，她脸上神色不辨喜怒。
　　徐微向陈叔颔首，率先向前走去，蒋时道谢之后快速跟上。
　　陈叔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既在猜这姑娘和蒋时什么关系啊，又在想这姑娘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徐微即将走入楼门，倏地转身问后面那人：“你跟上来干嘛？”
　　蒋时微窘，只见她又指向旁边的楼，“你家在那栋。”
　　“……”
　　僵持了一会儿，见他半步不挪，徐微再也不理会，自顾自地往里走，蒋时赶在她要合上门时，伸出脚卡住，她用黑白分明的眼看着他，一语不发。
　　“徐徐，先让我进去。”蒋时压低声音，语气里有一丝讨饶的意味。
　　她沉默片刻，放开门把手转身进屋，蒋时立马进来关上房门。

　　一个月有余没回来，到处都蒙了一层薄薄的浮尘。
　　徐微把餐桌椅收拾出来，然后进厨房烧水，片刻后端了两杯热水放在餐桌上，指着椅子示意蒋时，自己则在对面落座。
　　“你自己说还是我来问？”徐微双手握住玻璃杯身，神色平静,“我来问吧，”杯身太烫，她又放到一旁，“你以前就知道我？”
　　见他点头，徐微接着问：“路上认出我了？”
　　“一开始没有……”
　　“那就是认出了，”她打断，再问：“在我告诉你之前，你知道多少？”
　　蒋时斟酌片刻，才答：“具体并不知道，只是有一年夏天，我夜里回来看到救护车，在上面看到你和你外婆。”
　　彼时蒋时大一，正值学校放暑假，刚回来的几个晚上总是聚会喝酒，一次深夜归来，旁边那栋楼底下停了辆救护车，一群邻里围着叽叽喳喳，他喝得有些不清醒，便停下来靠着树干准备点根烟，正好护士推着担架床出来，嘴里喊着“让一下，”当看到床上那个女孩巴掌大的脸苍白得毫无生气时，他点烟的手就顿住了。
　　徐微不想再问了，心里涌上委屈和酸楚，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也听过那些不堪的指责，而自己却始终以为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低头快速眨掉眼眶泛出的水汽，忍着情绪说：“你走吧”。
　　蒋时皱眉盯着她漆黑的发顶，“徐微，你总要给我一个申辩的机会，”
　　“我是认出了你，但你当年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只是希望一个相对普通的开始，能让你公平地对待我，而非先入为主地排斥，在这件事儿上，我的确自私了，对不起。”
　　“徐微，我不在乎怎么开始，我只是遗憾这些年错过了你。“

　　徐微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屋子里没开灯，只有窗户外的路灯光线漏进来，她坐起来缓了半晌，一时忘记身在何处。
　　下午那番话之后，两人沉默了很久，徐微鼻音有点重，“我想安静地在这儿呆会儿。“
　　他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却没开口，徐微把人送到门口，在他转身要走时，低头扯住了他的袖子，“蒋时，你等等我。“
　　在短暂的静止中，她能感觉到近在咫尺的目光，拽着他衣袖的手指微微蜷着，蒋时手掌覆上去，包住她的手将人一拉，抱了个满怀。
　　蒋时愿意给她时间，亲了亲她额角，低声应了个“好“。

　　用湿抹布擦去浮尘，木质的家具呈现出油润的颜色，细算起来，徐微在这里也只住了四年，可是一切却远比远在s市的那个栖身十几年的家，更令她感到熟悉安心。
　　她闭着眼，都能记起书柜里的分门别类，以及每层同类书籍的摆放顺序，在一个个晨间午后，自己捧着书坐在阳台的藤椅上，抬头就能看到外面那一排被风吹过的白杨树叶。
　　玄关处是一扇双面绣屏风，在校教书的那几年，外公亲笔画了雪山，托人带到千里之外阿婆的故乡，特意请了绣娘，那时阿婆和自己说起这些时，眼角眉梢皆是掩不住的笑意，“啊呀，他那样一个木讷的人，居然做了件这么风雅的事情。“
　　气势磅礴的巍峨雪山，高耸入云，底下是茂盛的草甸，不知名的植被热烈生长，这一切，居然被江南清雅细致的针法绣制出来了。各种不同程度的白，让雪山仿佛真实矗立在眼前，而柔软的云抚过山体，似在流动。
　　徐微手指划过皑皑白雪，在心里轻轻地说了一句，“阿婆，你看，我也找到那个人了“。

　　这两天的生活仿佛回到了高中时期，慢慢地打扫房子，安静地看看书。
　　唯一不同的是，徐微会想起那一段时间很短却仿佛走了很久的路，会想起他眉间褶皱的痕迹，抽烟时绷紧的下颌，会想起他粗糙的双手，在她身上游走时带来的战栗。

　　唐娇打来电话约她逛街，徐微想到自己也需要置办年会的衣服，就答应了。
　　两人在商场见面，唐娇绕着徐微转了一圈，突然凑上去和她咬耳朵：“果然不一样了。”
　　徐微懒得接茬儿她的胡言乱语，“我去挑件年会穿的礼服。”
　　“你不是离职了吗？”
　　唐娇听完她的叙述，忍不住感慨：“为什么我遇不到这么好的老板？”
　　“欲享高薪，必承其虐。”徐微拍拍她的肩，一本正经地安慰。
　　最终，徐微挑了一件墨绿的丝质及踝长裙，导购小姐在镜子前给她整理。
　　半高领贴合着脖颈皮肤，勾勒出修长流畅的线条，两袖从肩膀处挖空，露出瘦削的锁骨和圆润的肩头，腹部服帖，掐出细窄的腰身，侧边开衩，走动间长腿若隐若现。
　　“啧啧，我要是男人也受不了。”唐娇用手指挑起徐微下巴，一副纨绔的样子，她穿了件淡金色抹胸曳地长裙，高调闪耀，十分符合她对自己妖艳的定位。
　　镜子前的两人，一沉静一妖冶，饶是阅客无数的导购小姐，眼睛也看直了。
　　结完账两人找了一间咖啡厅休息。
　　“不加奶不加糖，不要甜点，为了年会，老娘这几天拼了！”唐娇给自己点了杯清咖，又做主给徐微点了块黑森林。
　　“那你给我点干嘛？”
　　“你又吃不胖，看你吃我至少精神上能满足。”
　　“……”
　　徐微闲适地靠着，用勺子挖了勺蛋糕，在唐娇的虎视眈眈下送入嘴里，她撇了眼桌上的手机，依旧毫无动静。
　　“你一下午都看几回电话了？怎么，闹别扭了？”唐娇抿了口清咖，一语点破她的小动作。
　　她应了一声，并没有说下去的打算。
　　“徐徐，你别嫌我烦，我认真地问一句，你俩天南海北的，是个什么打算？”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唐娇感到挫败，内心觉得自己这样特别像老妈子，可还是忍不住，“怎么好，你偶尔飞过去，他偶尔飞过来？这日子怎么过？你要是随便谈个恋爱倒也行，可我了解你，你显然不是随便谈谈。”
　　徐微停下搅动咖啡的动作，抬眼看唐娇那张精致的脸上写着关心与不满，心里一暖，“娇娇，我们都是抱着要走到最后的心情在相处，你也要相信我，我会找一个恰当的时机好好和蒋时谈，但我一定会尊重他的选择。”

　　这天夜里，徐微做了个梦，梦里蒋时的寸头一眼看过去就很扎手，早上刚刮干净的下巴，冒出了淡青色的胡渣，他靠在树干上叼着烟，隔离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之外，眉间有不耐烦的褶皱，眼神淡漠，可她清楚地知道这具身躯里，藏着怎样的柔软和血性，她想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