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考花根

26、第 26 章

　　徐微揉揉发疼的眉心，心底一片茫然，他才多大？19吧……
　　“你进去看看连连吧？”袁秀娟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的表情，她还没从见完医生后低落的情绪里走出来。
　　徐微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跟着走回了病房门口，她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正要开门进去，倪从刚走出来，两人撞个面对面。
　　“我去抽根烟。”倪从刚看她一眼，越过她对袁秀梅说道。

　　病房里很安静，另外两张床上的病人，一个在睡觉，另一个带着耳塞看平板。徐微往里看，中午还阴沉的天，现在放晴了，有阳光照进来，窗前那张病床上，少年上身靠着软枕，偏过头，安静地注视着窗外。
　　她慢慢走近，那年倪敏灏不过7岁，矮胖爱笑的小男娃，总爱粘着自己，软懦地喊着姐姐，而眼前的少年，面容清秀，身量瘦长，却被困在这狭小的病床，辗转忍受，前路未知。
　　少年仿佛有所感应，转过头来，看到了离病床几步之外的徐微，眼神里一开始有疑惑，然后像是在思考。
　　几秒后，他轻轻地，试探着开口：“姐？”
　　徐微顿时心头一软，鼻腔泛起酸涩，她压下情绪，应了一声，接着看见少年眼中亮起的光。
　　“连连，我来看你了。”

　　倪敏灏不错眼地盯着徐微看了好一会儿，嘴角抑制不住地扬起，“姐，你比我想象中还好看。”
　　她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任由少年瞪大眼睛打量，抬手给他掖了下被角，听见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也笑了起来。
　　“要不要躺下歇会儿？”
　　“天天都躺着，要锈掉了。”少年撇撇嘴，像是想起什么，突然不说话了。
　　见他低下头，徐微有点担心：“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姐，是爸妈叫你回来，看能不能当我的供髓者吧。”
　　徐微没有否认，只是抬手覆上少年紧拽着被单的手，柔声说道：“连连，不管他们说不说，我知道了，都是会回来的。”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呀？”男娃稚嫩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透着委屈，倪微好像看到了他圆脸上，含着泪的大眼睛。
　　她抿着嘴，不说话，只听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说他的玩具，他的小伙伴……
　　突然，男娃慌张地说：“妈妈回来了，她不让我打电话，姐姐你玩够了快回来啊。”
　　倪微放下只剩嘟嘟声的话筒，小脸煞白，揪着心口窝处的衣服，外婆进屋看到，连忙扔了手里的东西，冲过来抱起她。
　　这样的电话持续了差不多半年，直到有一天，倪微再次接起，听到男娃的嚎啕大哭。
　　“王子杰说你和你妈妈都是坏女人，我打了他，他们都说你不会再回来了。”
　　“妈妈很生气，后来发现我给你打电话，又罚我跪了好久，姐姐，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她咬着嘴唇，喉咙憋得生疼，发不出一丁点声音。
　　男娃哭了很久，最后抽抽噎噎，下定决心般说：“是，是不是，他们都欺负你，姐姐，那你不要回来了，再也不要回来”。
　　从那之后，倪敏灏再也没来过电话，15岁的倪微，断了和那边所有的联系。

　　从医院走出来，起风了，刮得她衣角翻飞，空气里满是潮湿的雨水气味，这才是她幼时生活了十五年的，南方小城的冬天。

　　康定一天比一天冷，蒋时把店门关上，回身时嘴里呼出大团白雾。
　　他开门坐进车里，也没开暖风，从烟盒里倒出一根烟叼着，打火机啪嗒啪嗒两声才窜出火苗，用力吸了一口，腾起的烟雾很快弥漫车厢。
　　快抽完时，他看眼腕表，翻出一只喝完的矿泉水瓶，将烟头扔进瓶里拧紧盖子，然后发动车子开往医院。
　　病房不让吸烟，老张憋了一上午，好不容易逮个空出来，烟才抽到一半，就见蒋时迈着大步走过来。
　　“你小子失恋了吧？”老张吐出口烟，笑眯眯地问，徐微走后这几天，眼见蒋时脸色越来越差，他忍不住一脸幸灾乐祸。
　　蒋时睨他一眼，嘴角抿得死紧，也不理会他的戏谑。
　　“唉，队里那几个未婚的女同志，可还惦记着你呢，昨晚还有姑娘问我，蒋老板什么时候再到队里来。”
　　“留着你们队里自己消化吧。”蒋时见他抽完了，又问：“怎么样，撂了吗？”
　　老张站直身体，正色道：“拉措的生意都交代了，现在在查账，这回算是把他们连根拔了，洛绒的事情他当时没有直接参与，细节并不清楚，索朗才让也是事后来给加西收拾烂摊子的，时间太久，很多证据已经没了，当时真实的情况，只有加西本人和在场的3个手下知道，虽然4个人都动了手，但都一口咬定是失手杀人，而非蓄意。”
　　他叹口气，看向蒋时的眼睛，“如果真是这样，可能判不了你期望的结果。”
　　蒋时屈着一条腿，背靠着墙壁和老张对视，他用舌尖顶了顶腮帮子，“我想见他”。

　　病房门口站着两名警员，房里也坐了一个，见老张带蒋时开门走进来，他起身颔首。
　　“别呆太久。”老张低声同蒋时交代一句，便带着那名警员出去了。
　　加西躺在病床上睡觉，手背挂着点滴，脸上看着伤痕颇多，但都不严重，只是腰腹间缠着纱布，倒显出了一丝虚弱。
　　蒋时站在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他：“知道你醒着。”
　　床上的人睁开眼，黑洞洞的，两颊消瘦，显得尤为阴沉。
　　两人也不说话，对峙着，蒋时突然凑近他说道：“加西，我看不起你，一个康巴男人，半点血性也没有。”说完直起身，双臂抱于胸前。
　　加西一开始是愤怒的，只是后来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你激我没用，反正已经被抓来了，我只是配合工作，哦，对了，你的姑娘怎么样？”
　　蒋时一手揪住他的衣襟，“你该庆幸那刀不是我捅的，”另一只手掐上他的咽喉，渐渐收紧，“你我都知道，洛绒是你杀的。”
　　呼吸不到氧气，加西憋得满脸通红，剧烈地咳嗽起来，双脚乱蹬，右手被手铐栓在床侧的护栏杆上，只能用吊着点滴的左手去掰蒋时，扯得挂点滴的架子摇动起来，哐当作响。
　　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掐死，正绝望的时候，蒋时猛然松开手，瞬间涌入大量空气，他咳嗽得更厉害，腹部的伤口因为用力过度而撕裂，血浸透纱布，连日来的挫败和狼狈，让他的恨意在胸间翻滚，两眼通红地瞪着蒋时开门离开的背影。

　　房间里没开空调，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徐微揉着发酸的后脖梗。回到酒店后，她就上网查阅关于急性再障的相关资料，一停下来，才觉得肚子饿。
　　天已经黑透了，傍晚刚下过一场雨，气温骤降，她拉高风衣的领子，快步往前走。
　　隐约记得附近有一条夜市小街，也不知道还在不在，路上问了几个人，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因为市容整顿，被迁到了偏僻一点的地方。
　　每个城市都有这样的深夜食街，华灯初上才陆续出摊，食客和厨子、镬气和猛火，颠勺翻滚间，滋味碰撞时，便是满满人间烟火味。
　　徐微寻到一个小摊，搭着红色防风篷子，里面摆了几张矮桌椅，坐着喝酒吹牛的男人，腻歪的情侣，和三三两两的学生，两口子操作本地话，热络地招呼食客，女人点菜，男人掌勺。
　　她点了份炒饭和几串烧烤，隔壁桌飘过来烟味，徐微有一瞬间走神，这阵子没抽烟，似乎也没有那么难，老太太知道该高兴的，只是恍惚间有点想念蒋时常抽的那种草药味，大抵是心瘾难戒。
　　“老板，再拿五瓶啤酒！”
　　隔壁桌的声音将她从神游中拉回。

　　徐微慢慢悠悠地往酒店走，在街边看见一家糖水铺子，这个时间点，里面还不少人，她要了一杯热的陈皮红豆沙，捧着边走边喝。
　　“哎，看什么呢？”何文亭一掌拍在他肩膀上，何俞收回视线，心里觉得好笑，阔别多年，都不再是年少的模样，怎么会觉得那人像她，又怎么可能会是她。
　　“付款呀。”何文亭不满他的再次发呆，手指敲了敲桌面。
　　何俞笑着揉了把她的头发，掏出钱包结账。

　　蒋时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胡乱擦了把头，就把毛巾随手扔在沙发上，正要点烟，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他拿起来看，水顺着头发尖滴到屏幕上，一个陌生号码，来自d市。
　　“喂？你是向导吧？麻烦叫徐微接一下电话。”
　　“……”
　　唐娇等了一会儿，没听到那头的回应，“你是徐微的向导吗？”
　　“是。”蒋时摸出根烟点上，缓缓吐出一口烟气：“徐微没联系你？”
　　“她手机不是摔坏了吗？打不通啊。”
　　“她已经走了。”

　　回到酒店，徐微才发现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插上电源，从行李箱翻出换洗衣物准备洗漱，手机嗡嗡震动，跳出十几通未接来电，提醒了半天才停，一看，全是唐娇。
　　就在她打算先洗澡，出来再回电的时候，又来电了。
　　“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接电话，搞什么啊？”唐娇劈头盖脸一堆问句砸过来。
　　徐微放下手中的衣物，把椅子拉过来坐下，“手机没电了，刚插上。”
　　“你人呢？我打给那个向导，他说你走了。”
　　“你打给他了？”她微微讶异。
　　唐娇有点生气，“你搞错重点了吧，我问，你，人，呢！”
　　“我回老家了。”徐微有点愧疚，得先把唐娇的毛摸顺了，“对不起啊小娇，事情突然，走得急，没告诉你。”
　　“老家？哪个老家？”唐娇一脸茫然。
　　“s市，我弟弟生病了，得回来，也是今早上到的。”一句话解释完，省得她一句一句问。
　　唐娇一直都知道她来自s市，但这么多年很少听她提起，也就没多问，谁家没点不便言明的隐私呢？
　　“吓我一跳，担心了一晚上，再不接电话我就要报警了，可别真被我说中，拐卖到山里去了。”
　　徐微听她又提这茬儿，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你个头，良心落高原上了吧你。”唐娇没好气地骂了一句，知道她安全，悬了一晚的心也就放下了，“行吧，你好好忙你的事，回来告诉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