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你（gl）》韦暮

60、风暴

　　今天的天气算不上太好，虽然刚下过一场暴雨，但这天看上去并没有要放晴的意思，仍旧灰蒙蒙的。凌中天彻夜未眠，孤零零地立在书房的玻璃窗前，一言不发地听了一整夜的雨声。桌上的茶早已凉了，眼睛也有些微微地发酸，他动了动僵硬的脖颈，转身开门向楼上走去。昨天，对于踟蹰已久的kim和pie来说，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他心里清楚，有些事情已经完美地结束了，可有些事情，才刚刚开始。这场纠缠了二十多年的恩怨，也是时候该有个结局了。凌中天默然地抬起头望向镜中的自己，那双漆黑的明眸里，掩藏着深沉与决绝。他一丝不苟地将衬衫前襟的纽扣从上到下依次扣好，又刮净了下颚的胡须，而后披上大衣，步履沉重地推开了凌家主宅的大门。Air早些时候已经出发去处理其他事了，而凌中天，则给了自己些许的缓冲时间。他需要这短短的十几分钟时间来调整自己，因为只有如此，才能为这场持续了二十几年的暗战，画上一个大获全胜的句号。
　　想到这儿，凌中天微阖着眼睛，脸上厉色渐显。
　　凌日集团总裁座下的那辆蓝色宾利已经缓缓驶入了低下三层的保险车库，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惯常的位置上。侍者屈身恭敬地拉开车后座的门，凌中天脚上那擦得锃亮的黑色圆头商务皮鞋就结实地落在了地面上。此时的他从车内出来，大致已经恢复了平静，嘴边挂着的仍是素日里常能见到的微笑，温和而又不失威严。在凌中天的身上，没有人能看出来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可以预料到将会发生什么。从他的表情里，人们只读到了四个字。
　　从容不迫。
　　实现随着高速上升的电梯慢慢地移动，当轿厢悄无声息地停在第二十六层高楼的那一刻，凌中天的目光，便也落在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大厅里。这种寂静压抑得可怕，但他却毫不在意，若无其事地走过最后一个转角，轻轻推开那扇为自己虚掩着的门。于是，今天这场战役的双方，终于在偌大的总裁办公室会面了。凌中天不知该用何种言词来形容巫迪非现在的状态，但他却十分确定，眼前的这位昔日老友，早已在多年明争暗斗的沉浮中，迷失了自我。他深深地陷在办公桌前的转椅中，手边的茶色烟缸里，塞满了抽剩下的雪茄残骸。烟雾报警装置被人为关掉了，这一点凌中天在刚出电梯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他将手背到身后，默默地旋上办公室的大门，而后正色微笑，自然地朝办公桌旁的沙发走过去。
　　“早。”
　　一声简短的问候飘入巫迪非的耳朵里，犹如石沉大海一般激不起任何波浪。甚至，巫迪非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一直保持着一张捉摸不透的脸，微阖着眼睛，沉浸于雪茄留在他唇齿间的独特香味中，没有任何回答。凌中天早就料到了他会摆出这副挑衅意味十足的模样，便也不恼，只是依旧彬彬有礼地笑笑，自顾自地在沙发前面坐下，开始摆弄起面前那套精致的茶具来。
　　“要不要，来一杯？”
　　依旧没有应答，凌中天猜到了，他早就对巫迪非这种傲慢的态度习以为常。看眼下的情势，巫迪非是想完全掌握主动权，那凌中天便如他所愿，只是做着手里的事情，并不再多言语。现在无非就是比拼耐心的时刻，从来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凌中天面对着老奸巨猾的巫迪非，还真没有惧怕过任何一秒。手中的茶壶里，大红袍浓烈的香味逐渐向外飘散，知道蔓延到盖住了巫迪非所迷恋的雪茄香，他才紧皱着眉，略有不悦地抬了抬眼皮。
　　“你来了。”
　　听见巫迪非一开口便是欠佳的语气，凌中天的表情突然就舒展了许多。他并不着急回答，而是端起面前雕了青花的瓷杯子，用两只手指扶住，鼻子凑近杯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一瞬间，茶味入肺，香气四溢。
　　“你坐在这里，不就是为了，等我来吗？”
　　浅呡一口杯中的茶，让手中的温暖贯穿整个身体，凌中天扬眉抬眼，瞳孔中尽是看不穿的深邃。巫迪非冷酷的侧脸上看不出分毫的情感波动，他伸出手，重重地将手中还剩半截的雪茄顿入烟缸中碾灭，开始冷笑起来。
　　“呵，凌中天，你真是和你的那个小女儿一样，不识好歹。”
　　巫迪非突然离开椅背，直起身子坐起来，椅子转过一个直角来面对着凌中天。凌中天从这双眼睛里，读出了阴险与狠辣，还有一丝掩盖不了的暴戾气息。他丝毫不惧，用坚定的目光与之对视，脸上的笑容不减。
　　“卿儿就是这个脾气，她不喜欢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能逼她去做。更何况，还是用了些下三滥手段的。”
　　“我凌某的孩子虽然不才，可这种基本的价值观还是很端正的。这点，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到了这个时候，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坐在这儿和我说风凉话。凌中天，可真有你的。”
　　巫迪非开始有些耐不住自己的性子了，态度也比刚才差了许多。见到他这幅模样，凌中天很明智地没有答话，而是冷静地坐着，默默地看着他一点点变得狂暴起来。
　　“三十年，我等了三十年。这三十年来，我一直在计划，一直在安排。我把我唯一的孩子送出去跟你凌家的孩子生活，我想方设法地让她和你的宝贝女儿形影不离，为的就是要架空你。我要架空你的权力，取代你的地位，我要把我失去的一切全部夺回来。我把我的宝贝女儿送给你凌家当礼物，可你们家呢？却视她如蔽履。怎么额，我巫家在你们眼里，就这样一文不值？三十年前，你凌中天夺我所爱，三十年后，你的小女儿又让我的计划功亏一篑。今天，我就要向你拿回那些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巫迪非因愤怒而瞪大了双眼，血丝密布的眼球显得腥红可怖。
　　“这个位置，本来应该是我的。要不是我当初可怜你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而收留你，你根本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干的那些勾当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妻子结婚，只是为了她父亲手中的股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我父亲面前，说了我多少坏话吗？凌中天，你欠我的，我要你今天全部加倍奉还！”
　　“巫迪非，我何时欠过你什么？我们凌家又何时欠过你巫家什么？”
　　凌中天的表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
　　“上大学时，我们是同窗之友，我帮你提过热水，带过盒饭，占过座位，解过题目，我为能有你这样一位志同道合的兄弟而感到无比自豪。那时，你家境好，我不如你，所以我只能更加努力地工作，来报答你和你父亲的知遇之恩。后来慢慢地，你与我渐行渐远，经常在外做些令人无法理解的错事。你父亲一度想要放弃你，可是你是我兄弟，是于我有恩的人，因此我们才不得不做一些为了你好的抉择，即使你心里对我再恨，我也下定了决心要把你拉回来。我原来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你早已明白了你父亲与我的良苦用心，没想到你还是像从前那般没有分寸。巫迪非，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成就，都是我用双手打拼下来的。我与阿秦是自由恋爱，与利益无关。我凌中天，从来没有对不起你这个兄弟，也从来没有亏欠你分毫！”
　　凌中天的表情仍然是平静的，可话语中却有千斤重，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可巫迪非是个怎样的人？他当然可以为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不择手段，凌中天这些真诚的心里话自然也就被他当成了哄骗意味十足的假话。他撑着扶手向后一蹬，整个人就站了起来，两步跨到茶台面前，用手指指着凌中天的鼻子，怒气更盛。
　　“凌中天，你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制裁我。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我告诉你，我有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你造成的！你在我父亲面前惺惺作态，巧取豪夺那些本该属于我的荣誉，今天，我就要让你把这三十年来强占我的百倍归还于我！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说着，巫迪非从口袋里套出来一个老式的按键手机紧紧攥在手里。凌中天看到他这一举动，心中的弦立刻绷紧。
　　“你想做什么？”他即刻从沙发上站起来，右手握成拳头放在背后，“老巫，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呵，如果没有万全的准备，难道你以为，我会愿意呆在这里，和你讲这些可有可无的废话？”
　　巫迪非撇下眉毛歪过头，目光中的冷冽似乎能把人刺穿。
　　“我的女儿们，对你很重要吧？你的家庭，对你来说很重要吧？呵呵，凌中天，你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在你的家里，璨璨和卿儿的身边，还有那个什么苏小湃周围，早就安插了眼线。只要我随便按一个键，那她们，就会——”
　　“不知道，作为父亲大义凛然的凌中天，会选择救哪一个呢？”
　　巫迪非再也不用控制内心积压已久的变态情绪，扬起头放肆地嗤笑起来。凌中天显然对他的说辞有些吃惊，他半倚着墙壁，神色有些凝重。
　　“你真是疯了。”凌中天紧皱着眉，开始无奈摇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这是在犯罪。”
　　“闭嘴！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法律。现在，你只能选择乖乖服从我的命令。”
　　巫迪非从抽屉里拿出一沓文件，毫不留情地扔在了凌中天脚前的软垫上。
　　“签了它。”
　　凌中天俯身捡起其中一张散落的白纸，目光从上到下大致浏览了一遍。
　　“你要凌日集团就此易主？”他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巫迪非，你想的也太简单了。一个庞大的集团就此易主，你就不怕那些老股东，还有为集团奉献了半辈子青春的员工们，他们群情激愤吗？！”
　　“凌中天，你别以为自己有多崇高。你知道在这里，有多少人想让你死吗？”巫迪非咬牙切齿，“那些股东，他们早就对你看不顺眼了。我只要在他们耳边吹吹风，你就能陷入无法脱身的处境。而你的员工们，也没你想得那么忠心。那些个经理主管，早就为我做事，很多年了。不光是你，就连卿儿身边，也有无数的人想让她倒下。就像赵濡凡，我都不用刻意去引导，他自己每时每刻，想的都是怎么毁掉她。凌中天，到现在为止，你还觉得自己有胜算吗？”
　　“你到底背着我，做了多少事？”凌中天一把将手中的纸甩在办公桌上，大步向前揪住巫迪非的衣领，“我不曾害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要扳倒你，我要别人眼里只看得见我！”巫迪非额上青筋暴起，眼神也愈发狠戾，“做了多少？这三十年，我用尽了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在各处安插眼线，承担各种的风险。还记得那个曝光卿儿的记者吧？那就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我本以为可以借此机会把你拉下马，没想到那个蠢货竟然一点眼力也没有，见钱眼开，坏了我的大事，害得我只能多等了三十几年。卿儿酒庄里的尸体，你还记得吧？那也是我叫人去做的。还有你那些胸有成竹最后却没有竞得的标，出现过问题的楼盘，千方百计阻挠你用地的人，都是我从中动了手脚。我决不能让你的工作一帆风顺，也决不能让你的生活无忧无虑！”
　　“你终于承认了，原来这些，都是你做的。”凌中天慢慢松手，向后退了一大步，“巫迪非，你当真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就这么落入你的圈套吗？”
　　忽地，那个装满了大红袍的精致青花瓷壶被凌中天推到了地上。茶壶摔碎的瞬间，一股热气升腾而起，模糊了巫迪非的双眼。办公室的门被大力地踹开，一群荷枪实弹的警察将巫迪非团团围住。凌中天被护在身后，脸色愈发凝重起来。
　　“你！！”巫迪非向后退了两步，渐渐变得凶狠起来，“凌中天，这都是你逼我的！”
　　疯狂地按下手机的按键，巫迪非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自己布置了三十年的天罗地网早已在一夜之间被凌中天烧得一干二净，所有的暗桩都被连根拔起，不留一点痕迹。警察上前将他制服，面对失败，他仍旧不甘心，一直在高喊着凌中天的姓名。简单地做了一个询问之后，警力也都撤了，只留凌中天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办公室里，若有所思。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许久不见的暖阳终于拨开覆于面前的云雾，又重新普照在这座生机勃勃的城市上。凌中天抬起头，目光中的阴郁在明媚的阳光中逐渐消散。
　　从此刻开始，以后的每一天，都将会是好天了。
　　凌中天松开紧皱的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