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到深处自然美》暮莘

2、捡到一只前男友 完

　　四、
　　男子醒来的时候，床边立了一个人，白衣俊美，却不是他熟悉的样子。
　　他从床上爬了起来，问道：“你是谁？毕方呢？”话音刚落，他发现自己竟口吐人言，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爪子——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掌——一阵狂喜猛地爬上心头。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和毕方分享这件事！他有了人身，可以像曾经无数次幻想的那样，拥抱毕方，陪伴毕方，永永远远地和毕方在一起了。
　　那个白衣男子开口了：“毕方受了伤，正在休息。你不要去打扰他。”
　　他蓦地僵硬住了，因激动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瞬间平静了下来。
　　“我是白泽，毕方的朋友。”白泽道，“我听毕方提起过你，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整颗心都系在了毕方身上，乍一听白泽说话，没能反应过来：“啊……啊？我……我叫古朔。”
　　“古朔？”
　　“恩，是毕方给我取的名字。”提起毕方，他的语气欢快了许多，“毕方说，等我成年了，让我也给他取一个名字！”
　　白泽惊疑不定：“他可曾说过，为何要给你取这个名字？”
　　古朔歪着头想了想：“毕方说，他捡到我那人，夜色惨淡无月，故取朔为名。”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毕方捡到蛊雕的时候是否无月他不知道，但是毕方遇到和失去那个人的时候，正是朔月当空。

　　毕方做了一个梦。
　　那是在八荒神魔之乱即将平定的时候，数万来自九幽之地的恶灵以元神为祭，布了个极为凶煞恶毒的阵法，让所有陷入阵中的人神魂俱灭，首当其冲的，便是立下了赫赫战功的八荒各族。
　　灭族之祸兜头罩下，毕方一族数万万年也只出了他这么一只毕方神鸟，数万族人倾举族之力也只保住了他半条命。
　　毕方梦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血海中，望着被血色浸染了的天空，身心力竭。而他的族人，所有族人早化作了满天尘埃，一片羽毛都没能剩下。
　　灭族之仇点燃了他的熊熊怒火，可叛乱的恶灵早已消散于天地之间，此仇无处可报。
　　毕方梦到，他重伤难行，愧疚和怨愤压得他喘不过气，他仿佛站在悬崖边上，一面是万丈深渊，一面是山林沟壑。
　　一个人将他拉了回去，不顾自己惨重的伤势，强行给他渡灵，最后灵力散尽，肉身灰飞烟灭。
　　毕方梦到那一片血红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雾，那里边又他族人的血，战友的血，爱人的血，却独独没有仇人的血。恶灵没有血肉，没有心，所以它们不会痛。毕方想，若是他也没有心就好了。
　　这往后数不清的漫长岁月，他注定孤苦，要血肉有什么用，要心有什么用？！
　　毕方猛地从梦中惊醒。
　　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无论是眼角上挑的弧度亦或是满心满眼都要溢出的担忧，都与梦中的那人一般无二。他不禁出声：“古朔……”
　　“毕方！”古朔应了一声，倾身向前揽住了他的脖子，埋头在他怀里，“你睡了好久。”
　　毕方愣了愣，随即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个孩子……
　　“白泽呢？”
　　“走了。”古朔的声音闷闷的，“他让你好好休息。”
　　毕方笑道：“当我是三岁稚子不成？”
　　“你受伤了。”古朔说，“你受伤了……”
　　毕方一怔，抱了抱怀中人比他更加宽广的胸膛，道：“都长大了还撒什么娇？”手却没有松开。
　　不管这是不是他做的又一个梦，这一次，他一定不能再失去他了。

　　五、
　　古朔第一次见到这些和毕方长得相差无二的称之为“人”的生灵。
　　那些人面容不同，神态各异，贪、嗔、痴、喜、怒、哀，缩影了人间百态；毕方换了身粗布白衣，信步跟在他身后，神色淡然不染纤尘。
　　古朔一回头就能看到他的目光是不是地落在自己身上，仿若这个人整颗心时时刻刻都牵挂着他。他心中一暖，心道：纵这世间千好万好，不如毕方一人好。
　　山中不知岁月漫长，即便相伴数年，古朔也只觉得毕方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哦不，神鸟了。
　　毕方若知他心中所想，怕是要笑他痴妄：人间百态你不过见了沧海一粟，若你真知道了这人间的千般好万般好，只怕连毕方是谁都不知道了。
　　可毕方深知自己困不住他一辈子，也不能困着他。他自己固守着章峨之山这一方天地，却不能教古朔同他一起。他已亏欠古朔良多，若是连选择的权利都不留给他，岂不是……为难了自己，也为难了他？
　　毕方这边心思重重，古朔却是兴致盎然，瞧瞧这个瞅瞅那个，见着了喜欢的就买下。当毕方回过神的时候他已提了满手的东西，正眼巴巴地盯着卖糖葫芦的小姑娘手里的糖葫芦。
　　毕方知道他是手上拿不下东西了，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他走上前去问道：“这糖葫芦怎么卖？”
　　小姑娘怯生生的：“两个铜板一个……”
　　毕方买了一串，拉着古朔的袖子走了。
　　他问：“你这些东西哪来的？”
　　“花钱买的。”古朔理直气壮。
　　毕方有种不祥的预感：“银子哪来的？”
　　“用树叶变的，嘿嘿。”
　　毕方：“……”
　　树叶变的银子还是树叶，时间一到就变回去了啊笨蛋。毕方简直要被气笑了：这厮心智倒退了了数万岁，术法本领忘了个一干二净，这偷鸡摸狗撒娇耍赖的本事倒长进了不少。
　　对方眼巴巴看着他的样子让他是在招架不住，他叹了口气，把糖葫芦递到古朔嘴边：“张嘴。”
　　古朔“啊呜”一口咬下了一颗红彤彤的山楂，眼睛因满足而微微眯起。
　　“下次可不许乱用术法。”毕方道。
　　“恩恩。”
　　“术法变出来的东西都是假的，你买来的东西却是真的。你用假的换真的，对人家不公平。”毕方苦口婆心。
　　“恩。”
　　“还有……”
　　“毕方。”古朔打断他，“啊——”
　　毕方：“？？？”
　　“还要。”古朔努了努嘴，望着他的眼神中带着期盼。
　　毕方：“……”
　　古朔这一天已经让他无语凝噎很多次了，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想一掌拍在他脑袋上让他回炉重造，可看着他那湿漉漉的小眼神又死活下不去手，只觉得心脏软了又软，舍不得骂他一字一句。
　　毕方心中痛骂自己没出息，把糖葫芦塞了他一嘴。
　　古朔高兴了，眯起眼睛满足地笑了。
　　毕方又好气又好笑：没出息就没出息吧，有人比我更没出息呢。想当初也是统领数千精怪的一族将领，战功赫赫，心智自然非常人所能及，如今这般‘没出息’，也不知是好是坏……
　　时光不仅是把杀猪刀，它还把古朔的智商砍了一截……
　　那又如何，毕方想，好歹他还在他身边。

　　六、
　　后来的几日，毕方都不曾得空再带他出去。
　　章峨之山来了许多客人，四方神兽八荒各族的异兽统统来了个遍，这其中除了白泽，古朔一个都不曾见过。
　　古朔有些委屈，他第一次发现毕方的过去自己竟一点都不了解。
　　待毕方送走了最后一个名为探望实为调侃的异兽，转头就看到古朔化作原形缩在了角落里。
　　古朔的原型比两个毕方都大，想藏都藏不住。
　　毕方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怎么了？”
　　“没怎么。”古朔闷声道。
　　毕方：“……哦。”
　　古朔更委屈了：“你怎么这么冷漠！你会失去我的！”
　　“……”毕方扶额，“到底怎么了？”
　　古朔静默了一瞬，化为了人身，上前两步把他抱进怀里，力道之大竟叫他挣脱不开。他说：“毕方，我怕……”
　　毕方：……怕的话不是应该缩在我怀里吗？！
　　“我是真的怕极了。”他把头埋在了毕方的脖颈处，贪婪而又小心翼翼地呼吸着属于对方的气息，“你的世界有那么多人，你的过去我统统都不知道，可是我只有你……”
　　“……”
　　“毕方，我怕你离开我。”
　　毕方有些恍惚，好像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把他抱在怀里，绝望地嘶吼：“毕方，不要离开我！”
　　他伸出手回抱住了对方，告诉自己，我抓住了，不会放开了。他说：“不会离开了，我不会再离开了。”
　　古朔。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所以，你也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翌日一早，毕方带着古朔出门了。
　　他们化了原形，从章峨之山往西飞了数万万里，在一处巨大的空地前停下。
　　这是个寸草不生的地方，四周荒芜，天空阴沉一片透不出一丝光亮，最让人感到寒意陡生的是这空地上屹立着的数不清的高耸入云的巨大墓碑，空见墓碑不见坟头。
　　“这里的每一座墓碑，代表着一个种族。”毕方不知何时化作人身，立在了一座巨碑前，哑声道，“是当年战死在这里的八荒各族。”
　　古朔面露惊诧，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是……衣冠冢？”
　　毕方苦笑：“哪来的衣冠冢……他们，可是什么都没剩下……”
　　古朔无言。他若知道毕方的过去这样沉重，定不会不依不挠地追问，平白惹了他难过。
　　这时候他又痛恨起自己的弱小来，若他能强大些，若他能早点陪伴在毕方身边，定不会让毕方孤苦了这半生。
　　毕方一个人立了好一会，这才摆摆手带着古朔绕过了好几座墓碑，在其中最普通的一座前停下。
　　古朔抬起头，依稀可见上面用上古文字雕刻了“蛊雕”二字。他心中一悸，一股莫大的悲凉攥紧心头，竟叫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四周泛起了点点白光，起初微弱如萤火，缓缓向他聚拢而去。那光芒越来越亮，纷纷涌入他的身体，霎时间白光乍起，带起的热浪将毕方掀得退开了好几步。
　　待白光散去，毕方急忙上前，还未来得及看清什么，就被人用力握住了手腕，一抬眸，对上了一双猩红的眼。
　　神志不清的古朔逼得他又后退了几步，被压在了石碑上，脑袋磕的生疼。不等他回过神，铺天盖地而来的亲吻便席卷了他的神智，古朔的手心烫的惊人，探进他的衣衫里带起阵阵战栗。
　　昏过去之前，毕方真想一爪子拍死面前这个小畜生。

　　七、
　　古朔拦腰抱起毕方，带他回了章峨之山上的小屋。
　　他熟门熟路地把毕方抱到床上，掀了被子躺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数万万个桑海沧田，他再次真切地看到了这个人，不是术法，也不是在混沌中无望的等待时衍生出的幻境，而是真真正正地把这个人抱在了怀里。
　　毕方。
　　毕方，毕方……
　　毕方等了数万万年，他又何尝不是呢？“古朔”这个名字，不仅是他的，亦是数万万年前的那个他的。
　　彼时神魔之乱处处平定，亲眼目睹自己的族人消亡而无能为力的毕方，拖着伤重的身子杀进了九幽之地。当古朔将他就回来时，他的灵已开始消散了。
　　古朔抱着他早已透支的身体，绝望而又愤怒地嘶吼：“我只有你了，毕方，不要离开我！”
　　八荒异兽，除非是神魂俱灭，否则即便是灵力散尽也终归有聚拢的一天。可古朔不同，他是这天上天下唯一的毕方神鸟，生于天地，死后灵力也将消亡于天地。古朔知道，此刻他若留不住毕方，就再也留不住了……
　　古朔调动了全身的灵力，将其汇入毕方体内。待灵力枯竭，他的灵也就散了，但是没关系。他将毕方平放在地上，说：“蛊雕的灵不会寂灭，毕方，等我回来的那天。”
　　只是可惜，我还未来得及给你取一个名字，让你真真正正的属于我……
　　古朔的身体逐渐虚化，随后化作了数万星芒，消失在黑暗中。
　　毕方醒来后找不到他，去找白泽，找鸾鸟，找九阴，知道了前因后果。
　　他同战友们一起收拾了战场，为逝去的族人们立了碑，便匆匆赶回了章峨之山，用数万万年的孤苦岁月等待，等一个不知是否能够归来的人……
　　直至有一天，蛊雕四散的灵在章峨之山聚拢成形，凝聚出了一副新的身体，被毕方捡了回去。
　　那日夜色惨淡，朔月当空，一如初见。

　　尾声
　　毕方醒了。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古朔的臂弯里，脸红了红，正要起身，却被对方按了回去。
　　“让我抱一抱。”他沙哑着声音，头伏在了他的肩窝处，“毕方，我好久没有这样抱过你了……”
　　毕方：……
　　那几个时辰之前把我压在祖坟前这样那样的人是谁？
　　毕方腹诽着，在古朔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毕方。”
　　“恩？”
　　“我想好了。”
　　“什么？”
　　“望。”
　　“？”毕方不解，你没事学狗叫干嘛？
　　古朔闷声笑了笑：“你的名字，既望。”

　　月盈为望，月亏为朔。天倾地覆，生死同穴。

---

作者有话要说：　　太做作了，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