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录》姬陇玥

3、第二章 深渊

　　崖下的人亦不好过。
　　怜儿的父亲原本顺着绳索小心翼翼地向下攀登，对崖上发生的事情全然未料。突然下滑造成的心悸尚未平复，他又在惊呼中看到阿诚跌落的身影。
　　万幸，结实的绳子没有完全从阿诚的手臂上滑落，而是暂时缠紧了他的手腕。这样一来，阿诚还不至于立刻落下深渊。
　　猎人稍松了口气，随即又焦急地唤着阿诚的名字。然而，眼看着绳索正缓缓从他腕上滑脱，阿诚却还是恍惚地不知道看向何处。
　　女孩的父亲也感觉到绳子下滑的趋势，心中更是焦灼万分。可是，怎样的吵闹似乎都无法带回阿诚的神智，女孩父亲尝试伸手的动作反而加速了滑动。猎人看到这里，也知道只有阿诚自己努力才是带他上来的唯一办法，形势如此，他也无法可想。
　　阿诚依旧没有什么动作。
　　惊魂初定的女孩心里又忽地生出不详的预感。
　　怜儿把上半身探出崖外，本打算闭目探知的她却发觉此举已是多余。缠绕在阿诚周身的疫疾的黑气在这般灵秀之地也并无被压制的迹象，反是浓重得惊人。
　　“怎么会……”女孩喃喃道，仿佛预见到什么令人心生恐惧的局面。如果在这里它都有这般力量，那……
　　“不行，不要想。”女孩用力摇头，将黑暗的景象从脑海中驱逐出去。只要在这里拿到仙草，那些都不会发生。她用过于坚定的语气安慰自己，深吸一口气让剧烈跳动的心脏冷静下来。
　　“他病了。”女孩如此说。
　　一语惊人。
　　数秒之间，猎人看了一眼女孩，又咬咬牙：“那我们也不能看着他掉下去！下面的，趁阿诚还没有滑下去，我把你们都拉上来！给我好好配合！”
　　女孩的父亲没有迟疑地循着猎人收绳的节奏向上攀爬，女孩也同样果断地移至绳所在的崖角。她一只手在表层剥落的岩石上找到支撑，另一只手向下伸向阿诚。如果运气站在他们这一边，那么就还来得及在阿诚滑下去之前抓住他——
　　然而命运并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阿诚手腕滑脱的速度因为上拉而加快，但他仍是在向上移动。猎人捏着一把冷汗，女孩也丝毫不敢大意。
　　两米，一米，半米……女孩在保持重心的同时努力向下用指尖够着意识模糊的阿诚。
　　距离不断缩短，阿诚从绳套中滑出的速度也在增加。正是两人的指尖相差不到一厘之时，索套一分一毫地滑过阿诚拇指的根部——
　　悲鸣惊飞了山中鸟雀，女孩的泪水随着扑棱声散落在空中。猎人慌忙腾出一只手来拎住女孩的衣领，避免了女孩坠下悬崖的同时却免不得绳上人向下滑落了数尺。
　　女孩的父亲预感到坠落而下意识地向峭壁伸出一只手，却在几秒的失重中被粗糙的沙土和掩埋在沙土里的岩石锋利的边角蹭伤。
　　方才阿诚的衣角也从他另一只手里掠过。
　　女孩呆呆地愣在悬崖边。猎人和女孩的父亲亦是向下盯着阿诚消失的地方怔了半晌。
　　但他们最终还是有所反应。
　　悬崖深浅未知，但即使只以探索到的深度来看，也没有低矮的可能。阿诚跌进迷雾当中，再加上疫疾侵染，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猎人稳住心神，开口询问女孩父亲的情况。
　　女孩的父亲固定好身子，抬起手检查。伤口虽然不深，嵌入其中沾染了鲜血的土石颗粒却也使它看起来十分凄惨。
　　“没有大碍。”他故作镇定地回答道。这样的伤口，在漆黑的死亡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那就好。”猎人从他的语气中获得了一些宽慰。“我现在拉你上来。”

　　三人围坐在小小的篝火边，沉默笼罩着他们。
　　这样的沉默实在让人难以忍受，所以猎人催促另外两人躺下。
　　“我第一个守夜，到时候叫你们换班。”他这样说。

　　女孩躺在松软的枯叶上，闻着新折断的松枝的清香。她在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中盯着跃动的火苗。
　　火苗幻化出阿诚带着恍惚的面容。

　　女孩在禽鸟的啼叫中惊醒。
　　透过眼睑的熟悉的昏黄提示着时间。女孩睁开双眼，看到猎人提着两只山鸡拨开灌木和茅草，正向这里过来。
　　“小姑娘醒了。”他笑起来还有些微的勉强。
　　女孩环视周围，找到忙着搭起烤肉的架子的父亲。“你们没有喊我。”
　　父亲没有放下手中的工作：“你睡得不安稳，就没喊你。”

　　女孩还没有什么胃口，所以另外两人草草解决了山鸡后，三人再次来到崖边。
　　在拿到灵药之前，他们还不能放弃。
　　谷中浓雾依旧。

　　翻滚的雾气不断改变着形态和厚薄，隐约透露出深渊的阴影。怜儿不由想起漆黑一团的疫魔来。
　　那一片云雾，不正像渴望吞噬的巨口上，微不足道的掩饰么？
　　昨日它已经将一条生命纳入腹中……
　　女孩不由小小地吞咽了一下，干燥的黏膜却反而使她更泛起一阵恶心。
　　“发什么呆，来帮忙。”猎人害怕女孩想到什么似的，生硬地打断她的思维。

　　还不能放弃……村里人无助、疲惫又怀抱希望的神情在女孩心中徘徊不去。
　　自己还有能够做到的事。

　　父亲先行攀下了崖去。
　　之前女孩表达了亲身下崖，摘取仙草的想法。其他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反对。
　　也许，在他们心中，也开始认为仙草必须由神子亲手摘下才行了吧。
　　父亲找到仙草所在后，他和猎人会分别固定住系他的绳索，再将这条绳索作为导引，用另外一条绳将女孩放下去。万幸，他们带了足够的绳索。

　　悬崖下的地方还算宽敞，这让她有些意外。
　　女孩的父亲接下拴着粗绳的女孩，随即指给她仙草的位置。其实距离已经不远，寸步之遥而已。
　　女孩再次吞下一小口唾液，尽力做出冷静的样子。
　　闪展腾挪间，女孩已半跪在仙草之前。一块凸起的岩石充当了王座，承托着青葱披拂的绿叶。顶生的花束周围，细小的光点像是在随着空气的流动而轻轻飘荡。那些金色的微光并没有如凡间之物一样在阳光下失色，反而在至阳的光华下更显熠熠生辉。
　　如同认识女孩一般，光点悠悠缠上她的指尖。
　　女孩狠心掐上了灵草的根部,灵草几乎立刻察觉到了危胁。
　　霎时，女孩的耳中充斥着凄厉的尖叫，一时头昏脑胀，痛苦非常。

　　它也恐惧着死亡……

　　仙草木质化的根紧紧伸入岩石的缝隙，不惜代价地攀附在土壤里。
　　女孩竟与它僵持不下。

　　女孩小心地调整自己的力量，与奋力挣扎的仙草相抗衡。她的力量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稳定，女孩尽力将波动压至最小。
　　对峙良久。
　　灵草犹若放手最后一搏的困兽，陡然提升了灵力。女孩一时反应不及，只愣瞧着它周身光芒急增。女孩的父亲察觉不妙，慌忙间伸手想要护住女孩。

　　不计其数的光点迅速汇集成旋风，猛地从灵草纤弱的身躯上迸发出来。堪堪容身的石台应声崩裂，女孩脚下一沉。
　　女孩转首，只来得及在失重中瞥见阿爸向后倾倒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