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血梅，醉卧歌》彼岸牵手

7、静心血，孤煞命

　　海妖一般都不会离开自己的海域太远，没有它们赖以生存的海水加持，几乎连维持人形都很难做到。但是半人半鱼的鲛人族却是比较另类的。他们割破自己的手腕，将血淋在鱼尾上，变得一双人类的腿踏上陆地，自在生活，与常人无异。
　　“鲛人可用自己的血幻化人身，不过，他们每隔二十七日便要归海休养，否则就会现形。此地距海甚远，这东西能在此三年还没变成鱼干儿，看来道行不浅啊。”玄臻沉吟片刻，侧目与安之若素的祁默对视一眼，“哎，瑾颜，听说鲛人族有一宝物，由他们亲手所织，白如霜雪，入水不湿，跟咱们织女纺织的云锦不同，若是能收来做法器……”
　　祁默了然，青儒君这是成日无聊，迫不及待地想给自己找些事做啊。
　　面具下，丝毫看不出祁默是何情绪，“有你的份吗？”
　　玄臻忙道：“这话就不对了！没有我的也有你的呀。丽倾君揽尽天下珍宝，这次若真是碰到鲛人作怪，未尝不可带一匹鲛绡回去。”再说了，祁大少爷要是一顺心，指不定就把他看上许久的噬熔剑给他了。“丽倾君风华绝代、美绝人寰，道道素绫飞舞，想必更有一番令人殒身的美妙韵味。”
　　祁默可不吃他邀宠的这一套，漠然道：“我的东西找到了吗？”
　　“额……这个……”玄臻语塞。
　　他们此次下凡是为了躲诲汝那老头的训责，顺便散散心，可就在他们游历途中，意外发现了惨死于“静心”灵光下的村民。“静心”是祁默贴身的血玉手串，是他飞升成‘圣’时，天帝赠他的贺礼。如其名曰，宁神静心。每当祁默脾气暴躁，手串都会产生一股温和的灵流，轻柔地安抚着祁默，使他快速平静下来。这东西本来也没什么，不过就是个稀罕的小物件，只是在祁默渡第十道天劫的时候，血玉手串沾染了他的血，得了他少许灵力。几年前，祁默在这水鸣山附近追杀魔物时遗失了手串，原本也没放在心上，找了一会儿就作罢了。可如今，他们每至一处，便会发现被“静心”吸干鲜血的尸体。每具尸体都被绑在直立的木桩上，戴着银制面具，摆成邀请的姿势。挑衅意味明显，祁默只得故地重游，来此找寻。
　　玄臻压低声音，为难道：“您老人家几年前丢的东西，总得给我点时间吧。”
　　祁默不应，懒洋洋的视线落在立于一旁的三个少年人身上，冷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宛如天籁一般美妙悦耳，“站着做什么？”
　　玄臻亦道：“坐吧。”
　　三人颔首，在两位高高在上的神尊面前难免都会有些不自然，更何况，其中一位还是撼天动地的丽倾君本尊。
　　待他们坐下，祁默道：“喝酒吗？”
　　离他最近的沐歌失神地盯着他脸上冰冷的银面具，思绪渺远。
　　“不……不不，您…不用在意我们。”一向能言善道的许英神志恍惚，呼吸紊乱，异常紧张地连连摆手，呆愣了好半天。
　　祁默也不勉强，自顾自地继续饮酒。
　　这时，放出去的白玉灵鸟飞了回来，轻轻地停在他的肩头上。
　　祁默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拂了拂肩，将玉鸟引到玄臻手上。玉鸟叽叽喳喳地鸣叫几声就消失不见了，玄臻随即冷笑道：“呵，胆子真够大的。”
　　门外响起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没等来人敲门，玄臻便开口道：“进来。”
　　镂空的朱门被轻轻推开，三个道人模样的青年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这就是那三个向尚武殿寻人相助的“真”。
　　“见过青儒君、丽倾君。”
　　丽倾君祁默不是外出游历就是闭关不出，鲜少在天城露面，就算是天君亲自莅临的盛宴，也很难见到这位倾天绝美无比的身影。此三人明显没见过丽倾君的大驾，想看又不敢看，被惊艳得神魂颠倒的，大气儿都不敢出。
　　玄臻稍稍打量了他们一下，微笑道：“三位丰神俊朗、神采飞扬，恕我眼拙，不知是哪位座下的神官。”
　　三人一愣，忙颔首行礼，纷纷报上名号。
　　“我兄弟二人在苦修阁当差，这位是知善先生座下的尹逑阁下。”
　　“在下尹逑。”
　　这个叫尹逑的神官看似年近而立，应是他们当中最为年长的，也是发号施令的。
　　“哦，原来是知善先生的人。”玄臻满面谦和的笑容，平易近人，他扬了扬下巴，“你们是来接应这些孩子的？”
　　“……是。”三人面面相觑，心照不宣，“我等正在找寻尚武殿派遣下来的弟子，不知为何，他们…竟在二位神尊这里，给神尊添麻烦，是我们的疏忽……”
　　“跪下。”
　　不仅是三个“真”困惑地愣在原地不敢动弹，连沐歌他们也都难以置信地看向悠悠开口的祁默。
　　“丽倾君，您……”
　　“听不懂吗？”玄臻脸上温和的笑意不减反增，挥手布下结界，外面的进不来，里面的也出不去，不会有任何人打扰。“丽倾君说——跪下！”玄臻瞪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道。
　　三个“真”位仙神怎么能在一群乳臭未干的小辈们面前下跪？而且就算是丽倾君，也不能无缘无故地斥责他们。三人默然，互相对视，终究是无一人听令。
　　尹逑镇定下来，道：“丽倾君，您是至高无上的神尊，若是无端责罚我等有阶位的神官，怕是过于武断，恐引人非议。”
　　祁默嗤笑，将酒盏送到唇边，“我从不在意那些聒噪之言。”喝完酒，祁默随手放下酒盏，抬眸看了眼玄臻，“不跪？卸了他的腿。”
　　祁默淡然的语气再平常不过，就像是在闲谈时随口说出的话，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沐歌睁大一双灵动的星目，却也只能看清祁默戴着面具的精致侧脸，冷硬的，没有感情的。
　　玄臻得令。一道青色的光芒闪过，随着骨裂的声音，尹逑死死地抱着腿，惨叫着扑倒在地，逼死人的疼痛让他不停地打滚。
　　许英吓了一大跳，忙向身后的翔桀躲去。
　　“跪。”玄臻勾起一边的唇角，冷冷地重复。
　　另外两人惊恐地看着倒在他们旁边的尹逑。神仙多少都有自愈的能力，可眼下尹逑的这副惨状，谁知玄臻是下了怎样的重手。
　　没时间给他们犹豫纠结，两人只得慢慢地跪了下来，嘴却还是一样得硬，“丽倾君，您是‘至’，我等自然反抗不得，但是非公道、天理昭昭，就算我们没有及时接应，也不应该……”
　　“本君不懂，诱饵要几个才够？”祁默合上美艳的桃花眼，随意地靠在一边，不等他说完，便意味不明地吐出这么一句。
　　跪在地上的两人明显一顿，身形僵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沐歌不解地回望许英，发现他和翔桀也是一脸茫然，根本听不懂丽倾君在说什么。难不成丽倾君与这几位有私仇？可神圣孤高的丽倾君又怎会如此小肚鸡肠、抓着三个“真”不放？
　　尹逑疼得冷汗直流，却依旧冥顽不灵，颤抖着狡辩道：“丽倾君……六、六殿下，就算…就算你是天君的儿子，也…不过就是个不得宠的！没有倚仗、什么也不是！你…你如此滥用私刑、羞辱我等，若是天君知晓……”
　　不等他说完，祁默突然暴走，右手拿着折扇一挥，将案上的器具尽数扫下，重重地砸了一地。
　　没有人再敢做出什么反应。
　　玄臻蹙起眉头，叹了口气，暗叫不好。这些个没眼力见的，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知道又如何？杀了我？”祁默站起身，一脚踩在尹逑受伤的腿上，让这个口出狂言的“真”痛不欲生，“本君如何不知，偌大的天城中竟还有一位不得宠、无依无靠的六殿下？”祁默踹开尹逑，强大的冲力让他撞碎了背后的石墙。
　　沐歌没见过祁默几面，但每一眼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他只觉得，丽倾君清冷孤傲、不近人情，这也许是因为他身处无尽寒冷的高位；可就是这样一个至高无上、圣洁得不容触碰的神尊，会时不时地去偷个酒、搞个怪，事后害怕被责罚，干脆躲下界去，委实可爱得紧。可面对现在这个残暴狠戾的丽倾君，却让沐歌感到心疼不已。这个寰宇天下最绝色完美的人，究竟隐藏了多少在心底，而且对此，作为过客的自己一无所知……
　　祁默还没疯够，随手抽出一把佩剑，居高临下地看着向后躲避的尹逑。他嘴角浮现美艳而残忍的弧度，剑指尹逑的咽喉，淡然道：“记清楚，本君就是没爹生没娘养，天生孤煞，贱命一条，可偏偏就是在你之上。”
　　“不……丽倾君！你不能……求您……”锋利的剑刃一点一点地割开脖颈，尹逑惊惧得浑身颤抖，却不敢动弹一下，难保现在的祁默不会一个失手结果了他。
　　见着血的祁默似乎很满意，还想割得更深，割得更狠。他一向是个不怕惹事的，杀几个仙神而已，大不了受几顿鞭子，再被刚正不阿的天君埋在地下几年。
　　玄臻见祁默有些不对劲，忙走上前制止，“瑾颜！”
　　“铛——！”沾着血的佩剑掉在地上，祁默被人用力地抓住手腕，一把揽进怀中，紧紧地拦腰抱住。
　　是沐歌？！！
　　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压抑的静默。祁默瞪大一双艳丽美目，一时间做不出任何反应。还没走上去的玄臻整个儿都石化了，这小子……竟如此大胆，碰了祁默，这是不想活了吗？
　　沐歌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只是想伸手抱住祁默，抱住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天煞孤星的无上神尊，抱住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当然，他也鬼使神差地这么做了。
　　祁默的身形明显僵了一下，半晌才偏过头，咬牙吐出两个字，“放肆！”祁默美妙绝伦的声音冷到了极点，强大的威慑力让人不寒而栗。
　　身后的沐歌一愣，讪讪地松开手，半跪在地，垂着头沉声道：“请丽倾君责罚。”
　　祁默长指轻动，稍稍正了正衣襟，垂眸看了眼跪在他脚边的沐歌，不知作何想法。
　　玄臻走过来劝解道：“瑾颜，你…你别动怒，交给我处理。”
　　祁默长舒一口气，稳了稳心神，道：“废了手脚，让他们爬回去领罪。”
　　玄臻点点头，笑道：“我办事，你放心。”
　　馥郁醉人的香风浮动，祁默瞬间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
　　玄臻转身，负手走向三个即将断腿断胳膊的神官，轻轻摇了摇头，“啧，真是自己找死。你说你说什么不好啊，非要去拂他逆鳞，要不是这小子豁出去抱住他，你现在连脑袋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沐歌一直垂着头，脑子里乱作一团。他只觉得面上烧得厉害，方才触碰祁默的触感还残留着，不着痕迹地、一下一下地撩拨着他的心弦。
　　“回去后该怎么说知道吗？”
　　三人恐慌地向后缩，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惨样。
　　“问你们话呢！”玄臻不耐烦道，“去法惩司该怎么说，知道吗！”
　　见他们还不言语，玄臻俯下身与他们对视，似乎是耐下性子要与他们好好说道说道了，“还不认错？你们明明早就知道这些孩子的行踪，为什么只是在附近徘徊？”
　　“我、我们只是……”
　　玄臻继续道：“他们三个是和同伴走散了的，那先下来的是不是已经被你们哄到水鸣山去了？水鸣山中的东西凶性难收，但每当它得了新猎物便会短暂松懈，与刚到手的猎物欢娱一阵，要是在这段时间里出手，想必会容易许多。如若进山的小子能被看上，那自然是好；若看不上，凭这些傻小子的鲁莽必定也会全力奋战，到时候你们可以去收个场、善个后，揽下所有功劳。就算计划失败了，对你们也没有什么损失，顶多就是个疏于看护的罪名。这件事在务宜殿闹得挺大，想必酬报也是不错的。”
　　三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原来怎么都找不到俞富等人，是因为他们已经进了水鸣山；而三位仙神迟迟不来接应，是因为正在盘算着怎么将他们变成下一波送死的诱饵。如果他们不是碰巧遇到了丽倾君和青儒君，现在是不是也在水鸣山深处挣扎了？
　　玄臻轻笑一声，站起身来，目光移到还跪在一边的沐歌身上，“是不是觉得这孩子长得甚好，那妖物定会喜欢？唉——本来盘算得好好的，怎么就杀出了丽倾和青儒这两个碍事的呢？”
　　故作苦恼的青儒君让三位仙神吓得不轻，原先伶牙俐齿的尹逑顿时哑口无言，目光呆滞，颓废地倒在一边。
　　不差……分毫不差，连他之前说过的话都一字不差！
　　丽倾君和青儒君是如何知晓的？还知道得这么清楚……玉鸟？丽倾君的玉鸟！那只鸟探了他们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