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奇点》毛茛科

6、陆·神圣（修）

　　这里是纽伦星的最高议会——也是整个宇宙的最高议会。
　　议会的大楼是一幢四层的仿汉白玉建筑，紧挨着最高法院和联盟总府。三大庄严的建筑前，三条林荫道，通向一个中央广场——广场上代表公正的女神，一手拿着天平，一手将长剑紧握。女神身后的喷泉，天使手中的陶罐里流出源源不断的甘露。“我们承诺：每一个公民都拥有同等的自由，和拥有同等自由的未来的权利。”这是刻在喷泉基座上的承诺，是拓荒者们在离开了自己的母星之后，给自己的同胞的承诺。他们相互承认，然后相互尊重，联盟正是共同的自由意志的女儿。
　　站在中央广场上，左手边是公仆的宿舍——联盟总府，第一执政官和他的团队为了每一个公民的幸福劳作的田地；右手边是宪/法的使者——最高法院，大法官由第一执政官任命，同时他不需要对自己的任命者尽忠职守，甚至可以通过公诉弹劾第一执政官的违宪行为。
　　权力，法律。而王座上的，永远是——公民的意志。
　　今日议会的大楼极其忙碌。
　　主席台下的观众席分为“三大阵营”。左手边的议员，他们穿着清一色的西装，顶着微微发白的头发，手上飞速地记着点什么。智慧的眉头蹙起，他们似乎在思考如何辩驳对方有可能损害公民利益的提案。
　　右手边的五大星系代表——这里得提一句，联盟，是一个首都星系，四大星系和一个团宠自治区以及一个爹不疼妈不爱的海盗山匪窝自治区（俗称乱石滩）的联合体。两大自治区和首都星系直辖于联盟总府，因此没有独立的代表。其余的四大星系，各派出一名代表——有时是当地的第一执政官，有时是当地所驻军的军长，具体如何，还要视当地的具体情况而定。
　　四大星系代表前，是联盟的军队“蓝甲”司令长的座位。能够坐在这里的将军是神圣的，他或者她必然是为公民的权利战斗了大半生的人，戎马倥偬——宪/法决不允许恶劣的政治斗争伤害到公民的将军，于是“只有公民有权利罢免蓝甲总司令”被庄严地载入了宪/法。
　　中间的席位，属于代表着所有的公民的眼睛的人工智能转播摄像。
　　“我认为如今的联盟正如我们的先辈所希望的那样，自由，平等。每一个生来同等高贵的公民，以自身的高贵造就了联盟的伟大——我只是希望，我们的联盟能够‘更好’——这就是我踏入联盟政府的动机，也是我站在这里的目的。”
　　主席台上的艾利金·普里赛卡先生向台下深深一躬——
　　照例的，掌声，灯光。
　　有点出乎人意料的，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了起来。
　　“忠于联盟的先生，请问，您是否知道您的好友，有过不忠于联盟的行为？”
　　联盟的目光霎时聚集在了说话的人身上——议员吴承礼先生，极其绅士地向全联盟的目光行了个礼，不紧不慢地开口：“还是说，您打算包庇？”
　　“从未。”艾利金微愠，“你什么意思？”
　　“据我所知，您和克里茜·海因将军关系不错吧。”吴承礼笑了笑，“您还记得，当年联盟与‘龙’的大战吗？您是否知道，海因将军，我们爱戴的海因将军，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呢？”
　　“海因将军，我想请问，”吴承礼转向了克里茜，“您修改过自己的基因吗？”
　　全场哗然。
　　已经有部分人类能够改造上帝的作品了，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修改基因依然被联盟列为触犯法律的——与故意杀人罪同等的……暴行。
　　“使用上帝的剪子是需要付出代价的……首先你要做的，就是把原来的自己从世界上抹去。”《资源基因基础》的扉页如是说。
　　当你细胞核中的DNA都和原来的你不同时，原来的你是否还存在呢？你是否还存在呢？现在的你是不是犯下了杀人的罪行，把原来的你从这个世界上清除了呢？
　　因为修改基因涉及到的尖锐的伦理问题，联盟在这个技术诞生之初，就禁止了该技术的使用。
　　但是“修改基因”的前景实在是太诱人了，特别是在这个数以亿万计的人类分享有限的资源的时代——首都星系的人占有过多的资源，这就是矛盾的开始；贫困而辽阔的大麦哲伦自治区的人们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这是矛盾的激化；《资源基因基础》的两位作者恰巧认为社会需要一场革命来打破这个不公平的资源分配方式，并且把刀子递给了忿忿不平的人们——这是“龙”组织的诞生，战争的开始。
　　现在荒凉的大麦哲伦自治区，曾经生活着无数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们——他们改组了自己的基因，或强化了自己的体能，或强化了自己的智能，对首都星系的人们发起了挑战——战争持续了两百年，以“救世主”克里茜·海因的出现宣告结束。
　　“真可笑，我们的英雄，”吴承礼皮笑肉不笑，“你也谋杀了自己。”
　　“我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克里茜·海因的回答让全场哗然，“我杀了自己，然后结束了战争。”
　　“我完全可以怀疑你的企图——比如说，建立军政府。”
　　“公民不会怀疑我，我也没有这个企图，这就够了。”
　　“没有？”吴承礼挑了挑眉，“这不就是你现在正在做的吗？
　　“可耻的诬陷！”艾利金插话了，矮矮胖胖的身躯像弹起的皮球，“公民的将军是神圣的，不容许你信口开河地污蔑！”
　　“但是海因将军的确修改了自己的基因，不是吗？”另一位议员站了起来，“将军，您要为自己辩解吗？”
　　“我不需要。”克里茜·海因回答，目光灼灼。
　　这是相信，相信公民的意志的绝对公正性；这不是挑衅，但是在公民眼里，这也许就是有恃无恐。
　　“海因将军，您可知道，您的部下已经将您公寓的电子设备活动情况发到了宇宙联网上——您近来，不，近几年，都频频屏蔽联盟官方通讯网，”吴承礼问，“我是否可以怀疑，您在进行某种阴谋活动？”
　　“那是你的权利。”克里茜·海因冷冰冰地回答，“我说了，公民会相信我的绝对忠诚。至于你，不过是一条侃侃而谈的疯狗。”
　　“很显然您被我激怒了，我深表歉意。”吴承礼微微欠身。
　　克里茜·海因“哼”地一声，坐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艾利金·普里赛卡先生——”
　　“那么，就让公民来决定这一切吧。”艾利金向各议员一鞠躬，“众位，我正式申请全民公投，让公民来判决，克里茜·海因是否违背了联盟宪/法。”
　　克里茜·海因往四大星系代表那边瞥了一眼——蒙太古撞上了她鹰似的目光，低下了头；而白常术直直地，和她四目相对。

　　沈喻生在另一边，通过布衫人提供的“电视”，看完了这场残酷的电影。
　　“混账。”他瘫在了地上，只有力气说这两个字了。
　　“她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了，”布衫人笑了笑，“所以她让我照顾你——你打算怎么办呢，在她被推上‘断头台’以后？”
　　“公民会还她一个公道。”沈喻生无力地回击，“会的，她那么相信……”
　　“所以她很清楚，自己会毁于什么。”布衫人回答，“孩子，她是骑士——战争年代所有的镇民愿意养着一个骑士，就为了保护自己，然而现在，‘敌人’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么她还拿着和以前一样的面包，这就是一种罪。”
　　“但是这分明是立不住脚的控诉，莫须有的罪名！”
　　“莫须有就是想有便有。”布衫人打断了沈喻生，“你长年在外，应该比谁都清楚，联盟真是像艾利金说的那样和平繁荣吗？依然快速增长着的人口和依然在逐渐耗尽的资源，已经让这个社会喘不过气了。艾利金在议会的会议上提出了‘飞渡’计划——就是资源的重新分配，你所占有的资源和你的社会价值成正比。简单而言，就是把资源向首都星系集中；在剩余的星系中，资源向上集中。”
　　“其他星系的人都是死的？”沈喻生“哼”地一声，“艾利金不可能征得他们的同意。”
　　“艾利金不需要征得他们的同意，他只要征得大多数人的同意就好了。”布衫人平静的陈述只能让沈喻生觉得毛骨悚然，“剩余的星系中，资源向上集中——也就是说，被牺牲掉的，只有大麦哲伦自治区的渣滓，和剩下的星系中被评估为‘废物’的人而已——而判定的标准，掌握在大多数人手里。”
　　“所以议会通过了这个提案？”沈喻生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他们不怕自己被‘清除’吗？”
　　“如果没有这个计划，人口和资源的不平衡问题就会把联盟拖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沈喻生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明白那日在纽伦之星里，蒙太古说的“反对票”是什么意思了——安排他和藏银刀去乱石滩，只怕不是艾利金的主意，而是克里茜的意思。
　　“很好，”他暗暗想道，眼色阴晦，“我现在就把那些人渣捶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现在我们正在蓝甲二军的基地里，绕着纽伦星公转——”布衫人像是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海因将军的意思，是让我把你玩好无损地‘押送’到‘乱石滩’去……但是我觉得，我没必要那么信守承诺。”
　　沈喻生并没有细想布衫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答非所问地冲着布衫人的背影大吼：“公民！这个提案不可能通过全民公投，将军的冤屈会在全民公投中被洗清。某个公民也许是自私的，但是公民的意志——是自由，人道，公正……公民会证明这一切。”
　　布衫人的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当然，沈喻生看不见——否则他会勃然大怒的。
　　“你们都很像。”布衫人自言自语道，回身一笑，“忘了自我介绍，苏岩。”
　　不用加前缀的自我介绍往往比又臭又长的称呼更有力量。
　　“放……胡说。”沈喻生终于是把那个脏字咽了回去，“我还是石松呢。”
　　苏岩，按理说已经是个两百多岁的老人了，不死也该是半截入土的样子，不可能看着比我还年轻——沈喻生想道——更何况一个操纵着上帝的剪子挑起革命的反人类怎么会这么友好地和他说话——显然沈喻生先生对于“友好”一词有些误解。
　　“我不想让您失望，”自称“苏岩”的人生硬地说，“明天，就是对于海因将军的全民公投——您可以看看，您的公民们，会怎么对待他们的骑士。”

　　新星历三百一十年，出现了首个被全民认定为“违/宪”的将军——克里茜·海因。
　　克里茜·海因在公投结果公示的那一刻，为自己做了最后的辩护：“我很骄傲：我终身为每一个公民的自由而奋战。”
　　其实考虑到海因的战功，她没必要死——但是她掏出了一把古地球时代才会使用的轮式手枪，在众目睽睽之下，开枪自杀。
　　她的死成了一个未解之谜。这个未解之谜的青铜面具有两个侧面——一面写着“骄傲”，一面，写着“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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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信仰而绝望，这本身就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
压抑的第六章终于写完了，令人舒适~下一章就是沈喻生开挂的一章了。
最近期中考试，肯定会不定期消失，表打我~
顺便……为什么宪/法会被和谐……其实我写文很辩证唯物主义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