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蓝奇点》毛茛科

4、肆·台风眼

　　纽伦星最大的酒店，名字起得高贵典雅而不失草率——纽伦之星。
　　灯光透过水晶灯罩，把整个包间都填充得金灿灿的。
　　偌大的包间里只坐了沈喻生一个人。他抬腕看了看表，确定那些满口“礼仪”“庄重”的老家伙们短时间内不会到场后，便把右腿往左腿上一搭，舒舒服服地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
　　沈小将军自认是个“有品位”的人，万万不会到这种“纽伦第一贵族土豪金酒店”里来用餐的。能劳动他大驾的，也就一个人。
　　“嚯哟，沈将军！将军请你吃饭啊？”
　　沈喻生的手表是军用的，有通话功能。对于副官发来的信息，手表自然是非常积极主动地接收了——所以此时此刻，沈喻生的手表就跳出了关欣幸灾乐祸的声音。
　　“你们的宴会我来不了了，”沈喻生气若游丝，“让食堂老包给我留几块营养膏，替我谢谢他，就说饲喂你们这帮要饭的辛苦了。”
　　“好嘞。”关欣爽快地答应了下来，“丐帮老大。”
　　“别喝大了，听见没？”沈喻生道，一边“宽于待己”地给自己喂了一口红酒。
　　“知道了。”关欣没等他说完，就切断了通话。
　　沈喻生盯着手表出神。
　　他可以想见，藏银的食堂里面是什么样的光景。食堂里头的灯一并点起来，亮堂堂的。老包会把食堂那么多桌子拼成一条长桌，那些大男人，和关欣这个假女人，多半会唱着宇宙军中流行的曲调，一边举杯痛饮那些劣质的啤酒——他的叮嘱，肯定被他们当成耳旁风了。
　　想着想着他微微地笑了——喝大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毕竟大家都想享受一下这为数不多的脚踩着坚实大地的时间——一壶浊酒，是敬重力，亦敬余生。
　　沈喻生端起酒杯，垂下眼皮，瞥见的是杯中成色极佳的红酒——不知为何，他有点不想再喝了。于是他把酒杯随手搁在面前的桌子上，翻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打量了眼包间里的水晶灯罩——真没品味，像极了宇宙十八线小明星脸上的玻尿酸。
　　他索性闭上了眼睛。
　　包厢里的音乐声不大，反倒衬得整个包厢静悄悄的。闭上眼睛，眼前即是星空一样无边无际的黑色，静谧又深远。
　　“埃森？”
　　沈喻生睁开了眼睛。
　　克里茜大步流星地进了门，拖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最近没休息好？”
　　“没事。”沈喻生当即起身，“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是能在机甲驾驶舱里头睡着的。”
　　“可不是！那是你刚来我这儿的时候吧？差点把我们家给拆了。”克里茜说完，勉强扯了扯嘴角，发现自己并没有笑出来。
　　她虽然比不得沈喻生长袖善舞，但自认还是有点城府的——不知怎的，到了埃森这儿，心里就藏不住事。
　　她有点懊恼——孩子刚回来，她板着张脸，给谁看啊？
　　“哟，喻生也在啊！”
　　这个声音——怎么说呢？如果刚刚的包厢还有点“纽伦第一贵族专属土豪金酒店”的味道的话，这位好汉一声吼，直接把“贵族”震得粉碎，连渣渣都没剩下。
　　沈喻生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得叫一个乐呵。
　　他晓得克里茜把他叫到第一土豪金酒店“接风”，多半不是吃顿饭这么简单。看方才克里茜的表情，他都有点紧张了——毕竟能让将军唉声叹气的，除了他沈喻生外还没几人没几事。
　　不过听到这声儿，脑瓜子疼了，心里头倒是敞亮了不少。
　　“喻生！”
　　一个彪形老人大刀金马地进了门，一把搂过他：“好小子，好久不见！”
　　“吴将军……”沈喻生一个趔趄，手上的酒险些给他的白军装染了个色。
　　吴承德老同志，现任的宇宙军“蓝甲”第一军的军长。他手上的第一军，比起沈喻生那臭名昭著的星际海盗似的“藏银”，可要正规得多了，也算是沈喻生半个上司吧。
　　吴老头出身纽伦星的世家，哥哥吴承礼可是在联合星系最高议会里头混了足足九十年的老油条，他自己也是在军队里头混了八十多年的，货真价实的“我出道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猴山上扯旗呢”。
　　可惜，沈喻生用了不到十年就成了个小滑头，吴承德八十多年还是个愣头青。
　　不过这个愣头青呢，和沈喻生的老爹倒是关系不错，沈喻生刚进军校的时候承蒙他的照料，模拟实战课就没有不横着出去过，因此落下了看见他就脑仁跳秧歌的毛病。
　　“让伯伯看看！”吴承德把沈喻生扳过来，“嗯，瘦了！嗯，精神了！嗯……嗯？头发怎么又长了？”
　　沈喻生冲他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低头品酒，用心险恶地想——刚刚怎么没把红酒泼这老家伙身上呢？
　　“怎么就你？”克里茜问吴承德，“其他人呢？”
　　“我们五个除了乌尔什诺都来了，他们在后头。”吴承德笑着捶了下沈喻生的后背，“我想喻生了，就先上来。”
　　蓝甲共有五个军，平日里只有第五军在首都星系，其他四军都驻扎在联合星系的各个角落。
　　沈喻生忖度着，自己的脸皮应该没那么值钱，让四尊大佛齐聚纽伦之星。
　　昨天他装在家里的监控器被屏蔽了。本来想着多半只是被克里茜发现了，回头再让麦克思研究个新的出来就完事——
　　他眯了眯眼——真的出事了。
　　看来他一走两年，首都星系比大麦哲伦星系还不太平。
　　门又开了。三个军装的男人鱼贯而入。
　　清一色的星空蓝军服，正是“蓝甲”其中三位军长。
　　“将军。”
　　声音因为年纪已有些中气不足，但是整齐得像是一个人。
　　“来了？”
　　克里茜拉开一把椅子坐下，举手示意：“坐。”
　　“将军……”
　　先开口的是第五军的军长白常术。一百五十多岁的老人是五位军长里面年纪最大的，眉梢微微地泛着白，精神头却不错，白眉便给他添了点“鹤发童颜”的味道。
　　“坐下，”克里茜右手食指轻轻地敲了敲桌子，“我们陪埃森吃顿饭。”
　　这不像是邀请，倒有点命令般不容置喙的味道。
　　白常术咽了口唾沫，带头坐了下来。
　　吴承德坐下来后，又偷偷地瞄了沈喻生一眼——这家伙，二郎腿晃荡晃荡，没事人似的。
　　半晌，第三军的军长先坐不住了：“将军！”
　　“蒙太古先生，”沈喻生耸了耸肩，“我不明白——这不是一场愉快的宴会吗？为什么各位先生都带着无比沉重的表情？人工智能，给蒙太古先生满上——”
　　蒙太古显然没有和沈喻生打太极的心情：“将军，您又要投反对票吗？当年——”
　　“蒙太古先生，好好享受这顿晚餐——喝杯酒吧，”克里茜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酒精能够放松您绷紧的神经。”
　　“放松？”许久没说话的白常术“哼”地一声，“您告诉我们，我们怎么放松？——将军，您很清楚吧如果您投了反对票，等待您的会是什么。”
　　“我不想在这里谈这个。”克里茜揉了揉太阳穴，“埃森马上就要去‘乱石滩’长期驻军，以后想见面就难得很了。今天晚上，咱们姑且喝喝酒，休息休息吧。大家都累了，不是吗？”
　　“喻生要去乱石滩？”吴承德先叫了起来。
　　沈喻生微笑着，把酒杯“哐”地往桌上一戳：“我怎么不知道？”
　　“我现在告诉你了。”克里茜抽出餐巾来擦擦嘴，脸都不抬，“坐下。”
　　乱石滩——那是什么地方？
　　联合星系的边陲，星罗棋布的星系，三不管的地界，横行的海盗，遍地的流氓。
　　沈喻生就是刚从那个地方回来——顺便收拾掉了其中大麦哲伦星系的“老鸮”。
　　沈喻生不是吃不了苦。相反地，他自从有了自己的部队以来，三天两头地往那地方跑——他不怕海盗。
　　“沈先生，将军是考虑到您的军队还没有自己的辖地，为您的前程考虑……”说话的是第四军的军长田中森岛。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人总是和和气气的，天大的火气碰上了这么个软脾气——你也不能冲着他发呀，是吧？咱拉不下这脸。
　　可惜，沈喻生没脸这玩。
　　“前程？”沈喻生一手撑着椅子上的扶手，歪歪斜斜地一笑，“克里茜·海因，您别想瞒着我——乱石滩，是您想让我去，还是最高议会那帮人想让我去的？”
　　最高议会？狗屁。沈喻生在心里想：多半是艾利金那老家伙的意思。联合星系最高执政官改选，他为了能够在大选中胜出，肯定得做点什么事讨好一下大众——
　　看看吧，最高司令长克里茜·海因，手握重权多年，严重威胁到了联合星系的民主平等与自由；还有她的蓝甲，庞大的开销变身为税务，重重地压在每一个公民的肩头——
　　再看看他，沈喻生，老爹是海盗出身，他个人亦是仗着“养母”的“威仪”，在联合星系为非作歹多年，贪污受贿玩弄青春少女感情，就是个烂到了骨子里的人。除了克里茜本人的调配，从来不知“服从”为何物。
　　藏银常驻乱石滩，无疑是修剪掉了克里茜的羽翼。
　　还有什么比一举打击两个公众假想敌的嚣张气焰更能收买人心呢？
　　至于藏银是如何在乱石滩的激流中舔血的，那只有乱石滩那些蝼蚁一般的所谓公民晓得了。
　　“埃森……”
　　“好，我换种问法——”沈喻生深吸了一口气，“您一个住了一辈子街区，贵一点的营养膏都舍不得吃的人，今晚带我来纽伦之星，吃这么好的饭菜，到底是为了什么？”
　　克里茜·海因终于抬起头来，极为疲惫地，一笑——口角的梨涡漩出了圈圈皱纹：“你小时候，我问你，最喜欢纽伦星哪里——你说过你想到那个金灿灿的大酒店吃饭。可是啊，我满足不了你。”
　　“但是，我记下了。”她夹了块红烧肉放到沈喻生的碗里——古老的美食，灯光下闪着透亮的油光，“多少吃一点，红酒伤胃，喝多了还会误事，多不好。”
　　沈喻生望着那块肉，喉头动了动——他突然觉得自己有点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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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把克里茜的宇宙军拉出来遛遛~
这是克里茜展示母爱的第一章，展示完母爱就是克里茜领盒饭的日子了。
另：最近竞赛到了关键时期，我还作死地准备去报考一个沙雕班，所以更得会慢。
慢归慢，我一定会保证质量——毕竟我得对我的每一个“孩子”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