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四十五】烛火 ...

  •   350楼天望甲板的观景台是圆形回廊,四周配置了高度5米的落地窗,可眺望远处近70KM的风景,几乎将整个东京尽收眼底。曾经窗户底部用以隔绝游客与玻璃的扶手被拆除,更换成半米宽,环绕晴空塔一周的装置。水流源源不断地从缝隙中涌出,顺着落地窗的边缘下坠,日夜不息地沉入刻满罹难者姓名的黑色大理石底部,淅淅沥沥的声响不绝于耳。围绕着装置边缘,来往的人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手中早早为此准备好的花束。

      昔日的英雄纪念堂位于340层,只是晴空塔倒塌后也没有重建。而七年前的案发现场,是比天望甲板位置高出100层的天望回廊,也正是酒会举办的位置。直到今日夜晚8点,450层的天望回廊才会开放,接收预约过的客人进入。

      现下时至傍晚,窗外落日夕阳,日光沉了一半,半明半暗光线之中,金与红编制成无边无际的苍穹,压在人的视野之中,比起现实更像是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末日绝境。宫泽真央踱着步子慢悠悠地绕了一圈,她只低着头看着脚边的鲜花,以及水池底密密麻麻的名字,相泽消太猜测她兴许是在寻找父亲的名字。两人步伐不慢不快,半个钟头就看完了这一层,过程出乎意料地平和。

      接下来就是要等待夜晚8点的天望回廊开放,相泽消太看了腕表,还不到6点,时间还早,“去吃个晚饭?”他提议。

      “老师饿了吗?”宫泽真央看向相泽消太。

      他倒是不饿,但考虑到女孩中午才起床,午饭只不过吃了两片吐司面包。相泽消太皱眉,不管心情如何吃饭还是必须要照常吃,不然身体很快就会垮。“如果你想继续看,等吃过饭后,我们再回来看。”他模棱两可地答。

      “不,我倒是觉得不用继续看了,”她露出习以为常的笑容,“况且我从来没吃过这里的餐厅,也有些好奇是什么味道。”

      一如既往滴水不漏的言行举止,比起自己最首先会为他人考虑。不过好在她同意去吃些食物,相泽消太便带着她去了位于340层的法式料理餐厅。这家店开在圆形回廊之中,倾斜着的巨大落地窗与观景台如出一辙,只是在窗侧摆放了餐桌与座椅,可以让游客边用餐边俯瞰东京景色。

      作为晴空塔内部唯一的正式餐厅,自然只开放提前预约。当看到相泽消太出示自己的预约证件后,宫泽真央立刻意识到他早就有要来这家店的打算。两人被西装革履的工作人员领到一个安静的角落,为宫泽真央拉开深色木质座椅,餐桌上铺了白色餐巾,擦得一尘不染的餐盘与高脚杯,白色山茶花插在瓶中,置放在餐桌中央,窗外景色一览无遗。

      14岁的女孩虽讲起话来年少老成,实际上还留着孩子心性,看到这样精致优雅的餐厅,一时间竟真的把那些杂七杂八的烦心事忘到九霄云外。坐下来后就兴致勃勃地翻开菜单,谁知不到几秒表情又垮了下来。

      “老师……”她用菜单遮遮掩掩地挡住半张脸,只有一双枫糖色的眼睛露在外面,模糊不清地说道,“这家店超级贵,我吃不起。你真的要吃这家吗?要不然我们去345层的咖啡馆,我还能请您喝咖啡?”

      相泽消太对她这种偷鸡摸狗的语气略微感到好笑,既然女孩难得打起精神,“我请你吃。”以防她进行不必要的推拒,他还迅速补上一句,“当作前段时间我生病时你照顾我的谢礼。”

      “真的吗?”宫泽真央神情立刻亮了起来,看来对这家店当真是十分感兴趣。她埋头读着菜单,事实上这种餐厅提供的晚餐只有A和B两种,从前菜上到甜点,只需要从其中挑选一套,很快就能做好决定。

      两人点好单后前菜很快就端上,最近宫泽真央都不怎么挑起话题,相泽消太也不是热爱聊天的人,只能一言不发地埋头苦吃。坦白说相泽消太对这种吃个饭程序还如此繁杂的餐厅没什么好感。就算是他偏爱的旧日式料理,那种从前菜一路吃到甜点,一顿饭最起码能吃几个小时,聊天比吃饭还要重要,菜端个不停,一份一份接连不休的饭局他也是能免则免。除非是必要场合,比如警视厅正式的庆功宴或英雄事务所间的必要交谈,不然他宁可去吃家庭餐厅。

      似乎意识到晚餐氛围太过紧张,宫泽真央仔细想了想,突然开口,“我还是第一次单独和别人吃这样的餐厅。”她笑着,“小的时候都是父母带着我和姐姐一起去。”

      事实上她只是想打破沉默,根本本没想过相泽消太会应声,谁知,“我也是第一次。”相泽消太莫名其妙地接了话。

      “真的?”照理说相泽消太30岁,谈过女友,最起码也该和女友来过这种餐厅,宫泽真央一时间神情难掩惊讶。

      “我不喜欢跟人面对面吃这种耗时很长的饭。”他很快地答。

      “……您其实只是不喜欢被人盯着吧。”

      相泽消太低声承认,“嗯。”

      “既然如此,老师为什么要提前预约这家餐厅?您本可以带我去345层的咖啡馆买简易食品,”宫泽真央饭量算不上大,从冷盘吃到鱼类料理,端上肉类料理时只吃了一半就饱得吃不下去,现在只是等着相泽消太吃完,就可以撤下换上甜品,她打量着相泽消太——男人没穿英雄服,外套脱下后挂在椅背上,里面是常服低领的毛衣,头发稍作打理束在脑后,胡子虽然没刮但也不如寻常般显得颓废。

      女孩的话语意味不明,“还是说,您认为被我盯着就没有问题?”

      切割肉的刀具用力过猛,于餐盘上划出刺耳的响声,相泽消太抬眼,确认宫泽真央是否意识到她正在跟自己调情。

      窗外的夕阳已经落得没有一丝残光,灯火继而连三地在大地点燃,如星辰闪耀。早在半个钟头前餐厅工作人员便准备了放置在玻璃中的蜡烛,现下暗色餐厅中,除了微亮的顶灯就只剩下摇曳的烛火,因而将宫泽真央的脸映照出古典油画般的厚重质感。她的五官往往乍一看往往会觉得与寻常的东亚长相不同,显得精雕细琢,但仔细打量,却会发觉是略带日式古典的长相。圆润的、几乎没有任何棱角、安静而又暗藏柔情。

      察觉到相泽消太正盯着自己的宫泽真央毫不避讳地与他对视,男人立即点到为止地收回视线,将切下来的肉放入放入口中咀嚼,不作任何回答。

      “您不继续看了吗?”她如同喜爱恶作剧的孩童抓到什么好玩的玩具,不留余力地挑战他人的底线。见相泽消太对她的话充耳不闻,毫无答复,一双手把肉切得悠然自得,宫泽真央突然慢条斯理道,“说来,除夕夜的时候,给您添了麻烦,一直让我很过意不去……”她讲得轻描淡写,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般,“想起发生什么后,我总算能明白您为什么会避开我了。”

      相泽消太巍然不动,心理素质稳得惊人。坦白说他觉得宫泽真央纯属在胡扯,45度朗姆混合酒用啤酒杯喝下去,就算是自己都得断片,能想起醉酒后干了什么简直是白日做梦。

      “十分抱歉,”宫泽真央有礼地道歉,紧接着说道,“对于您的脖子。”

      口中调味过重的肉突然失了味道,相泽消太几乎能听到自己咬牙时的声音,“宫泽,”他将肉咽下,一字一顿,“适可而止。”

      “您是指什么?”她装傻充楞。

      相泽消太对付宫泽真央已经有了经验,“除夕夜的事情。”于宫泽真央而言,模棱两可、敷衍掩饰都毫无用处,她很聪明,猜得出别人到底想说什么,因此用最直接的词语对她讲,效果反而最好,“以及,你才14岁……”

      “我15岁了。”她打断相泽消太,在对方尚无着落的半句话中重复道,“很不幸,今天是我的生日,所以我15岁了。”

      相泽消太捏紧刀叉,“你没有提过。”

      “您也没有提过您的生日。”宫泽真央平静地微笑。

      “不,我不是指这个。”

      “您是指什么?如果是礼物,我并不在意,您陪我来晴空塔已经远远超过礼物的价值了。”

      “宫泽。”

      “怎么了?”

      “你的生日不是不幸,那场灾难不是你的错,你也没有必要为此自责。”相泽消太将手中攥得用力过猛的刀叉随手放到一旁,这晚餐吃得味同嚼蜡,彻底进行不下去。相泽消太能够理解她为何对自己的一切都绝口不提,但他认为宫泽真央需要发泄,“你可以对我说任何事情。”

      她却不为所动,眼帘低垂,“我的事情并没有什么值得可说。”

      “你的家庭,你小时候的朋友,你经历过的所有印象深刻的事情,”相泽消太使话题循序渐进,“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对我说你的父亲。”

      “或者,我更该这样理解,您想得知七年前的始末。”

      相泽消太纠正,“我想得知使你变成这样的始末。”

      “职业英雄都是像您这样吗?习以为常地把别人的不幸当做自己的工作。”她故作轻松地笑,“其实您对我说话不需要这么小心翼翼,有什么问题,直接要求我回答就好。您也知道,作为英雄,您有权得知案件真相,而我不能对您撒谎。”

      “我并不是以职业英雄的态度在对你说话。”

      “那是什么?作为老师?”

      “没有任何身份,也不会强制让你回答,这不是案件审讯。”相泽消太叫停她无意义发散的思维,“理由只有一点,我认为你应该倾诉。”他的语气平稳,因而显得过于理所当然。

      宫泽真央笑道,“我自己都仍然毫无头绪,您谈到倾诉,我又该从何说起?事情已经是个句号,被留下的人也只有接受和忍耐。其实到了晴空塔之后,我发觉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不如说出乎意料地很平和。这顿晚餐很开心,谢谢您预约这家餐厅。可能我需要一些时间,这件事就可以逐渐被淡忘,您看,这一切都在变好,我想我不用再这样自怜自哀。如果我总是哭哭啼啼的,您不也会觉得是很麻烦的一件事吗?”

      “我并不认为你在变好。”相泽消太分毫不退,他决定不再对宫泽真央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相泽消太纠缠不休的态度下,宫泽真央却不见一丝破绽,“为什么要这样在意?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学生,三年毕业后您跟我再无瓜葛,照理说,您没有任何必要操心到如此地步。”

      “不巧,你现在不正是连三个数里的一都没写出来。”

      “明明是您从最开始就急着跟我撇清关系,也是您注重隐私,杜绝任何人的干涉。”

      “我把许多事想得太简单,”相泽消太必须承认,大阪爆炸事件两人相遇之后,他以为宫泽真央棘手的范围仅限于双耳失聪和家境贫困上,全然没有思考太多。再说了,要是能凭空猜中宫泽真央是晴空塔2.15事件的主要受害人,与其当老师,他不如该去改行算卦。“现在说有些晚了,但我向你道歉。”

      先入为主的判断是失败的前提。一个活了还不到他一半岁数的孩子,无论是暗藏的心事,还是烦恼的东西,都不会是什么举轻若重的东西,放置在一旁任其发展也未尝不可。基于相泽消太的教龄之上,他擅自贴了标签,所以直到最近才迟迟明白,宫泽真央曾经那些欲言又止下并不是青春期对于秘密的扭捏,更多则是心理防线过高导致的不知所措。

      “道歉?”这次反倒是宫泽真央却没有反应过来,“我不明白。

      “对你的忽视。”和对学生的失职,他在心里补充。“我注意到了,却撒手不管。我以为这不需要我干涉,也不需要我去处理。”相泽消太回想起除夕夜之后对宫泽真央的疏离,和那句“我的事情与你无关”。她那时应该已经摇摇欲坠、无力支撑,所以才试图从自己身上讨得一些依赖感,一些紧密的关系。所以,擅自离开警方和英雄的保护范围,用鲁莽的方案迎战平山洋次,她不是不清楚会发生什么。

      想到这里,相泽消太又补上一句,“抱歉。”在这之前,他从没想过一个孩子能把心事瞒得如此天衣无缝。

      宫泽真央却罕见地皱眉,“我很讨厌这样,”她讲到这里,声音急促到几乎是轻声尖叫,“您想问什么直接问就是了,为什么总要先用大人的态度反省,再去谈我的事情。您不觉得这样很居高临下,比任何话都像急着拉开距离吗?”

      相泽消太得出答案,“你想跟我用平等的身份去谈。”

      “不,我说得是您的态度。”宫泽真央却反驳。

      “你可以不使用敬语。”

      闻言,坐在对面的宫泽真央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我跟您说不通,”她道,“我们两个谈得根本是两回事,您想问的和我想答的也是两回事。”

      “宫泽真央,”寻常来说,相泽消太只有在气到极点时才会称呼别人的全名,但他现下不仅没有怒意,反而语气让人无法抗拒,“我想询问的是你现在的想法和心情,也希望你能信任我。”他不再使用老师对学生的敬语,难以想象按部就班遵守所有上下级礼仪的相泽消太竟会和学生这样讲话。正如宫泽真央一直所期盼的,她终于把相泽消太逼到不得不跟她以同等高度交谈。不是老师对学生,不是英雄对受害者,也不是监护人对孩子。

      显然,这已经是眼前的男人能够表露出的最大让步和诚意。

      宫泽真央叹了口气,“您啊,当英雄和老师说不定真的是因为很喜欢照顾人,这是什么?泛滥的同情心,照顾欲?”她将脸埋到手掌中,“这样做让我很困扰。”

      “失礼了。”相泽消太面前的餐盘已经被撤走,他想着在甜品上来之前应该还有短暂的一些时间,应该不会被打断。

      “以我对您的了解来看,一旦我说实话的话,您应该会逃跑,彻底把我当空气或者干脆开除我。即便如此,您也想得知我现在所想的事情吗?”宫泽真央的声音从掌中的缝隙中泄露,恰似她已经被相泽消太硬生生撬开的内心,“丑话说在前面,我每天想的事情、我遇到您以来的情绪,和您判断的应该有很大不同。您说不定还会觉得我很恶心。”

      这一点相泽消太可以斩钉截铁地答,“我不会。”他知道自己不会厌恶宫泽真央。

      闻言,宫泽真央首次打从心底觉得相泽消太竟能固执到如此可笑的地步,她缓慢地抬起头,烛光在她枫糖色的瞳中藏着熊熊烈火,燎烧着所有的理智,将所有的分界线炸得灰飞烟灭,让所有的欲盖弥彰、故作冷漠都不复存在。倘若他真想得知,她也不介意回答。

      “我想吻您。”

      只是从今日起,他再也不会是她的老师。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