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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四十三】高塔 ...

  •   冬日暖阳将公园萧瑟的光景灼得发白,日光透过云层缝隙,光影忽明忽暗,倒是正应了宫泽真央此刻的心情。今日无风,坐在室外倒也不会觉得过于难熬。工作日的公园内四下无人,她没带围巾,脖颈冻得发凉,鼻尖也散着些许微红,呼出的白雾在冷空气中氤氲,倒是给人些许暖意。

      “这几天你睡得如何?有没有做噩梦?”相泽消太问,“比如,梦到跟Villain交战时的事情。”

      宫泽真央老老实实地回答,“睡得不太好,躺在床上总是会失眠到清晨4、5点。”她垂下头,略微疲倦地说道,“也有梦到关于Villain的事情,下雪那天,或者更早。有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地觉得,Villain并没有被抓起来,仍然躲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因此这几日有些不太安心。不过我想着,也许过段时间就会忘记了。”

      “吃过午饭后,我带你去医院。”相泽消太的语气不容推拒。

      宫泽真央有些疑惑,“为什么?”

      “过度警觉、易怒、失眠、噩梦,”相泽消太看向宫泽真央,“你需要检查一下是否有PTSD倾向。”

      宫泽真央握着热可可,走了一路液体已经不再滚烫,比起饮料更像个暖手炉,她张口想要说些什么。但很快又闭上嘴,把已经挤到舌尖的字句吞咽回腹中。

      “你不愿意对我说也无妨,不用勉强。”相泽消太注意到女孩有难言之隐,习以为常地不过多追问。但随即,在宫泽真央一闪而过的失望神色中,他察觉自己也许一直以来都对她的欲言又止有着误解。如果,她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或是不敢说?想到这里,相泽消太试探性地补充道,“虽然不一定能对你有帮助,但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我会听。”

      谁知,宫泽真央竟真的慢悠悠地问道,“我可以说任何事情吗?”

      “可以。”相泽消太答。

      “我患上过PTSD,在这次跟踪狂的事件之前。”得到保证的宫泽真央指尖抠着热可可的纸杯语出惊人,“但很快就治愈了……应该说,至少我认为治愈了。不过因事件导致的心理问题却一直残留,在进入雄英就读的前半年,我一直在看心理医生,但我认为没有什么用,所以便擅自停止了治疗。”

      宫泽真央谈起这件事的语气轻描淡写,相泽消太猜不出她的情绪,“你得上PTSD,是因为你的父亲?”他猜测。

      “并不是,我的父亲并不是源头。”她微笑,抬头与相泽消太对视,眼中澄澈而又温柔,“您知道东京最高的建筑是什么吗?”

      简单的问句,再寻常不过的谈话,字字句句却滚在冬景之中,掺了冰碴般透着凉意。每一个音节吐出,仿若轻声的催促,使心中不安的预感更快地刺破血肉。诚如以往所说,相泽消太是个直觉敏锐的人,且善于分析揣测他人。看似平平无奇的话语在别人耳中会穿堂而过,什么也不留,但相泽消太不会遗忘,宫泽真央曾经话里藏话的说辞,他尤其记得清晰。信息交织,场景倒放,回到医院中苍白的墙壁与床单,缠着绷带的女孩紧握着他的手。

      她的请求仍然历历在目,相泽消太心中的千头万绪奔涌向一个地标,一个答案,“晴空塔。”怪不得是2.15,相泽消太惊讶自己竟然如此后知后觉——东京晴空塔2.15,一个不详的、牵连甚广到足以在结束后都能动摇整个英雄业界乃至英雄教育界的、让所有新闻媒体都无比避讳的事件,那场浩劫。

      “634米,从上面往下望的话,人渺小得像尘埃,”宫泽真央仰头,迎向灼目的日光,对相泽消太提起这些比想象中要更加艰难,“七年前,我因为它坠下去了。”眼眶发酸,泪水夺眶而出,待眼泪再度滚落脸颊时,她开始无比痛恨自己试图用这种方式夺得怜惜,从而得到对眼前人宣泄软弱的借口。

      ——如果我对你说,我坠下去了,因此花死在那日,腐烂的尸体引来了虫,虫得幸从卵中重生。可我不甘于做虫,我想做花,我想扎根于大地,迎向天空。所以,如果我对你说我是死掉的花,我是重生的虫,你会告诉我死去的花还能再成为花吗?你会抓住我吗?你会为我燃起吗?你会成为我的明灯、为我照亮吗?

      她哭得太难看了,她觉得相泽消太一定会嘲笑她的丑陋,说不定会厌恶她永无止境的泪水,为什么这么不堪一击?好不容易得来的生命为何浪费?为何不能正视?为何不能独自前行?为何要固步自封?她只是以为她在洪流中抓住稻草,她就不会溺水而亡,“我只能自救却不能呼救,相泽老师。”

      热可可翻倒在地,深色的液体散着余温,白色的雾气于寒冷中氤氲出暖意。相泽消太第一次手足无措地面对一个学生,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哭得歇斯底里,双手抓着他的小臂,枫糖色凝出泪,决堤的水流冲垮所有的阻碍。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声音嘶哑,支离破碎,“这一切没有尽头。”

      人的坚强与脆弱往往都超乎想象。

      就连宫泽真央自己也未能猜中,她咬牙忍受了平山洋次的跟踪、侵犯和毒打,自以为是地认为能迅速将这些记忆抛之脑后。但她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范围,这桩事件最终还是成了诱因,积累在七年的时间之上,化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平山洋次到昔日的父亲,痛苦融合后成为新一轮的浪潮,推着她逆水行舟,回头张望。紧绷的弦微不可闻地断裂,理智被淹没,使她无法控制情绪,别说去医院,甚至连走回公寓也做不到。

      面对崩溃的学生,相泽消太摸不清事态,只能暂且任由宫泽真央发泄。他认识女孩不过半年,虽知道她提过去时似有难言之隐,但万万没想到和牵连甚广的[大事件]有关。

      七年前的2月15日,晴空塔落成英雄纪念馆,本准备在观景台开展一场酒会,谁知却被Villain蓄意袭击,不仅在场近200名人质仅有5人幸存,连观景台都塌了大半,掉落的建筑材料波及到周围的街道、购物商场和交通设施,足足导致了上千人受伤。当然,最让人难以启齿的是浩劫中警视厅的失职与职业英雄的救援漏洞,又因媒体的添油加醋,变成了轰动一时的丑闻。

      这桩案情尤其特殊复杂,在职业英雄业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甚至从根本上动摇了警察、英雄事务所和英雄教育界的权利分配。自那之后一片混乱的英雄救援系统被加上数道枷锁,警察与英雄的协力方案初具雏形,职业英雄执照颁发的要求也发生变动,因此导致英雄手册被迫进行整改,连带着各大英雄教育机构对英雄的培训课程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当年相泽消太23岁,晴空塔倒塌后,持续10个小时的救援行动几乎号召来了大半个日本的职业英雄,他定居东京,自然也参与其中。

      只是因参与人数过多,导致场面极度混乱,再加上真正的灾难现场——以晴空塔为圆心半径400米内又被封锁,不允许任何闲杂人等接近,最后新闻媒体报道时又对关于Villain的身份、动机、犯罪手法都一笔带过,只着重抨击了警视厅的懒散作风和数名职业英雄完全不合规矩、干扰大局的擅自救援行为。相泽消太尚且年少,不过是个初露锋芒的英雄,参与事件也只是碰巧在附近,之后自然也没有过多关注,如今能够掌握的信息太少,对这个案件完全是一头雾水。

      但宫泽真央说她’坠下去了’,这模糊不清的说法让相泽消太心中涌上不安。“你当年在观景台的酒会中吗?”如果她不是受到波及的周遭群众,而是位于灾难现场、整个事故的核心……

      抓着他袖子的宫泽真央哭得几乎脱了力,话都说不出口,听到相泽消太的问题,只能以点头算作回应。

      多年前年仅7岁的宫泽真央是5位幸存者之一,相泽消太脸色一沉,综合以前跟女孩的交谈,很有可能她的父亲也死于这场灾难之中。一股无名火顿时从相泽消太心口烧起,晴空塔的事故与警视厅和英雄业界息息相关,没想到后续对受害者的处理也做得如此潦草。宫泽真央之前活成那幅模样——听力障碍人士、家境贫困、高中就打算辍学,竟然无人对她伸出援手,甚至直到凑巧撞见大厦爆事件之前,她的情况都无人知晓。

      眼前的宫泽真央哭了许久,现下已经没有眼泪可以继续流了,黑色的发丝凌乱地遮盖在眼前,因为沾了泪水和黏在脸上,狼狈地试图平稳呼吸。相泽消太心中一紧,他抚上女孩的手背,包裹住她用力过猛导致泛白的手指,“如果你需要我做任何事,可以尽管告诉我。”听到他这样说的宫泽真央手指一滞,相泽消太趁机从她指缝间撤走衣袖,转而握住她的手掌。

      相泽消太掌心温热,融化宫泽真央十指的冰冷,她回握住相泽消太的手,“明天就是2月15日,您可以带我去晴空塔吗?”与医院那日不同,她再次确认。

      一个邀请,时隔多年的宫泽真央故地重游,她需要某人陪伴在身侧,不为其它,只为见证。但问题是,宫泽真央邀请的这个人既不是亲人也不是好友,而是一个与她相识不过半年的老师,相泽消太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资格。他该以什么身份去旁观?是冠冕堂皇的监护人名号,还是雄英教师?“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相泽消太不得不确认道,“比起我,你也许应该跟你母亲或者姐姐一起去。毕竟他们更了解你,也是当年事故的相关者。”

      “很多话很难对亲人说,不是吗?”宫泽真央已经逐渐找回了理智,她低着头说道,“虽然不是朋友,也不是亲人,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很多事,我觉得老师看到的更多一些。”

      内心仍觉不妥的相泽消太松开宫泽真央的手,他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无论有任何理由,他都不该随意去触碰一个异性学生,“我以为自己没有一个合理的立场去干涉你的生活。”不能再继续靠近,无论是作为教师还是作为长者,相泽消太都必须停在由理智构成的围栏之内。

      “为什么?”倒是宫泽真央的语气浑然天成,她不允许相泽消太挣脱,突然抓住他的手,重新把手指塞回了他的掌心,女孩侧头,红肿的眼眶与倾斜的黑发,不加掩饰的纯粹与一望见底,澄明得像是清澈见底的池水,“您是英雄,还会有比这更合理的立场吗?”

      职业英雄难道不正是无理由、无立场地伸出援手的工作。

      心中豁然开朗,“你可真是……”相泽消太嘴角扬起,那么多的疑问、那么多的千头万绪、那么多的不该不可不肯不能,宫泽真央统统都看不到眼中——什么都懂,又同时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难以琢磨,无法揣测。相泽消太必须承认,他越来越对宫泽真央产生好奇。

      既然如此,“好,我带你去。”他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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