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着亡夫到处跑》北端

16、白玫瑰与黑玫瑰

　　张德用最终还是搀着杵着拐杖的大哥回了家。他很怕大哥和太太相见，但他不得不大起胆子，因为他更怕大哥和太太在他不在场时相见。

　　太太真好，太太真美，她正在楼上卧室里给他搭配新制的春装。

　　春装挂在衣架上，他看见太太拿着一只领带夹正往那领带上别，那领带夹子不是十分昂贵，却是真货。

　　然后张德用听见大哥轻轻的说了一声，小意儿，我回来了。

　　太太转过身来，真货领带夹子掉在地上。她望着眼前的真假莲生发了呆，眼睛里，许久才落下泪光，但人已经站在了莲生前面

　　张德用闭了眼睛不敢看。因为太太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一声怯生生温柔柔的低唤，莲生。

　　张德用腿脚发软，他转了身，微微睁开眼，望见墙上两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心里疼得像刀绞一样。

　　蕊生放开了莲生。莲生颤巍巍的要倒，她才伸手扶住他的。是这样吗？

　　张德用不知道。他只是转过了哀殇失神的眼睛，看见他们确实是抱在一起的。

　　大哥的拐杖，被丢弃在自己脚下。张德用很努力的使自己弯腰给它捡起来，用它捅了捅大哥的手臂。

　　大哥没有接。

　　张德用十分无奈的呼唤，大哥。

　　大哥没有理他。他在哽咽。

　　太太。张德用又说。

　　太太也在流泪。她也没有理他。

　　张德用，觉得自己真是有德没用，拿着拐杖支撑着自己，缓缓的出门去了。站在楼梯上他一阵眩晕，几乎是要滚落下来，却被一个叫做小四的仆人强行搀扶了。

　　忙你的去。张先生坐在沙发上对眼前站立的小四说。他嫌对方碍眼。

　　小四答，太太吩咐过，要是您和她闹了别扭 ，就得由我时时刻刻跟着您，怕您想不开，或者是失了神，要出事儿……

　　张德用笑。既是幸福的笑，也是悲苦的笑。

　　于此同时，王如意面对着受苦归来的莲生，不知该作何反应。莲生软着身体靠坐床头，她笔直坐在床尾，好像还似当年，却又与当年不同了。

　　王如意知道自己是一度看错。真的只是一度，因为她不是傻子，她只是爱莲生爱得痴性，她早已渐渐的明白，德用不是她的莲生的复活。但她一直不拆穿自己，将错就错。

　　现在在她心里，莲生就是德用，德用就是莲生，可突然又冒出一个真莲生来，她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眼前这个莲生，还是她当年的莲生，不过更好看更虚弱，他平平静静的讲了他的痛苦经历 ，他更让她心疼了。

　　他说他不是来为难她的。他是来送婚贴的。当初他死的时候，就把婚贴藏在了身体里准备带走，这些年也没有丢下，不管别人对他施加了多少折磨。他一直记得他们的婚姻，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他说要不是一直惦记着回来找她，他撑不下来的。

　　但是现在，她有了更好的归宿，他也不会纠缠，把婚贴还她，心愿也就满足了。

　　小意儿没有说话。她更没有接那旧红纸片，甚至不看。她低着头，低得十分之低。

　　我走啦。莲生十分虚弱的说。他艰难的起身下床，却一个踉跄倒在地上了。

　　他成功的把小意儿的心摔疼了，因为她抱起他来，含着眼泪把他放回床上。

　　她的手她的怀抱，还是当年那样，有力而又温柔。

　　莲生闭着眼睛，流下了许多眼泪。他多想像当年一样，被她贫穷的宠爱着。

　　留下来吧。小意儿说，今晚你就住这儿。

　　莲生没有回答。他听见她给自己盖了铺盖，又在自己床边缓慢的徘徊了一阵，然后慢慢的出去了。

　　小意儿。他轻轻的念。

　　果然她转了回来，捧起他伸出来的虚弱的长手。既是感颤的，又是平静的，她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去了。

　　王如意是在认为莲生已经睡着以后才出门下楼的。她不知道那个人其实一直在等。

　　那个人只是知道自己不能逼得太急，以免把她吓坏了。他知道媳妇儿已经不是当年的媳妇儿，她比当年更好，她要重新选择，她心里的一个人分成了俩，她必须赶走一个，只留一个。

　　没关系。莲生心想。我比他好。

　　王如意走下楼梯，脚步重得连她自己也快要拖不动。

　　她看见先生坐在沙发上的背影，并没起来或者转脸看她。他睡着了。

　　和楼上那位不同，先生不是剪着薄薄的短发，而是烫了厚厚的大卷，抹着十分光亮的生发油。她站在他身后，嗅到的是熟悉的香水味道，带一点淡淡的汗味儿，真的是好极了。

　　张太太没忍心也没胆量吵醒熟睡的丈夫，她沉默的转到前面来，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她不去碰他，单是用眼睛触了很久很久。

　　他微微高起的颧骨，他亮得晶莹欲滴的淡色嘴唇，他长睫散开的眼睛，他浓淡转折的飞扬眉弧。他一身带着褶皱的拼呢西装 ，带着疲惫的细长身骨，她没有再看，而是拿过小四手里的被子来给他盖上了。

　　他真不是她的莲生。他是她的亲爱的。

　　莲生不是亲爱的。莲生是她的丈夫。莲生在她身边活了四年，死了之后还在继续的活，他是她丈夫，已经是内心深处不能更改的事情了。

　　亲爱的不是莲生。亲爱的是她的先生。先生在她身边磕磕碰碰的过了三年多，他早把当初那个半死不活的莲生变成了一个活泼别扭的先生，娇她缠她，气她爱她，这份儿感情在她来说或许是错看，但他从未看错过。他一直不肯承认他是莲生。他是她的亲爱的。他的心意她是很清楚的。

　　他没有错。王如意想。楼上那位，也没有错。

　　错的是自己。

　　王如意在沙发上呆了半宿，直到五点多钟，就起身去了片场。她走的时候替他紧了紧快要滑落的被角，他没有感觉得到，又是继续睡了许久才醒的。醒来第一句话是，太太，我的文件包呢？我要上庭了！

　　太太没有拿着他的文件包出来。张大律师抱着身上的被子，揉了揉眼睛，醒了。

　　太太呢？他问旁边被他从瞌睡里吵醒的小四。

　　小四说，太太走了。

　　去片场了先生说。

　　是的。

　　楼上那位……一直在？

　　是的。

　　张德用如被霹雳。他占了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还有可能占了自己的太太！张德用暴跳如雷，往楼上乒乒乓乓冲了一半，却又下来，抓起外套出门去了。

　　小四不知道先生唱的是哪出。可是，太太昨晚，是在沙发上陪了您一整晚呀。他小声的望着先生暴躁愤怒的背影说。

　　这时候才明白了，赶紧追了出去。

　　太太说过，要和先生寸步不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