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北文隐

2、一 人祸之讯

　　一 人祸之讯

　　美丽的女子，冷然缓步行在黑暗之中。赤足如雪，轻轻踏在那纯静的颜色里，越□□缈。低垂着眼眸，女子恭谨前行，一言不发——亦无人可与她对话——惟有偶尔的抬眼时，或是那不经意的轻瞥间，才会微微透出，那孤高不羁的锋芒。

　　她，便是最令人捉摸不透的神。

　　风之神。

　　继续默然前行着，向着那无尽的黑暗。那张美得几近妖异的脸上鲜见其它神色，惟有那一丝不知由何而起的敌意，时刻不曾隐去。

　　会有那种神情，其实很正常。因为，她是无餍之神的产物。因为，她是风神。因为，她，是神乐。

　　又走了一会儿，女子却面对着黑暗所凝结的空气，忽然间停了下来。樱红的唇边掠过一丝苦笑，那原本空洞的妖艳面庞顿时凄美而生动起来。斟酌再三，她伸出右手，轻轻推开了虚无的门。门一开启，她立时便又回复了冷漠之态，不带任何情感，木然向内看去。

　　虚无的另一边，却是一个银发男子。察觉到女子的到来，银发男子只是缓缓起身，看着同样默然的那人，却没有做出任何其它反应。

　　那是一个仿佛冰雕玉塑的男子。宛如夜中新月光芒的貌，清俊神逸，洒脱持稳。腰间锋利无匹的刀，尚未出鞘，却已迫在眉睫，咄咄逼人。

　　这样的气息，仅属于他。

　　他，便是神境四方主神之一，东方慈悲之神。

　　杀生丸。

　　神乐见杀生丸，已经不是第一次。但是，来到他的神殿天苍界却还是头一回。因为，这位冷漠的慈悲之神，已经在上次神战失利后习惯了云游四海混迹人间，而鲜少回到自己的神殿中来了。想到这里，神乐微微蹙眉，只觉这黑暗中的神殿几要将自己噬入那已荒芜的慈与悲之中。她是风，自由之主，与万物的灵性感应甚至要强过拥有“至真之心”的童真之神。那虚无中的低啸，泣血语恨，似有魔力一般，直抵心性。有一瞬，她，几已萌生逃离之念。

　　不过，那念头，对于无可约束的风而言，亦不过是个过往罢了。便在下一秒，神乐美艳的脸上，已扬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自信而无情，无心而澄清，那，是洞悉了万物后，才会拥有的笑容……

　　终于知道为什么他会久不归家了……风的女子在殿中，凝神屏息，全力感受着虚无中的冲击，不肯放过丝毫厉喊。

　　天苍界啊……千百灵魂的怨念所聚……纵然为神，也无法……承受得住吧?

　　看着神殿正中的那个纤细妙曼的女子身影，以及那女子看似如常的神情，杀生丸的身体明显僵直了一下。他知道，神乐所拥有的敏锐灵感，自然也知道，他所有的秘密已在这一瞬间完全被那个妖艳的女子看透。

　　但是，他却并不为此而忧心。半晌，他才淡淡开口，声音低沉富有磁性，语气一如平常：“风神前来天苍界，有甚么事吗?”

　　仰视着杀生丸，听着他的声音在幽暗之色中回荡，神乐渐渐笑了。脸上所现出的，是与她相貌一般的妖艳的笑，一如她在人前所表现的。亦如平常，那笑容之下的心神，却是令人捉摸不定。

　　“真是罕见呢。欢迎回家。杀生丸。”神乐笑着说，完全没有在意杀生丸那微变的脸色。

　　今番杀生丸是被他的兄弟狂战之神犬夜叉以及四魂之神戈薇联手以上古法器“冷玉烈焰”强行干扰灵感，不胜其烦，一怒之下才被激回神界的。此事在众神之中早已传遍，被杀生丸引为奇耻大辱。而如今神乐不仅直呼其名，竟然还在明知他为何不愿归家的情况下一再地揭他的伤疤，实在是胆大妄为。然而，出乎意料，杀生丸却很快便回复了平定，没有任何打算出手的趋势。

　　当然，事实上，他也从来未与神乐动过怒。

　　慈悲之神杀生丸，纵是发怒，亦无甚情绪表现，总是冷淡发话间，便已出手惩戒。从四魂之神到无餍之神，几乎整个神界都曾与他敌对过。——除了一个女子。

　　风神，神乐。

　　其实，神乐所作所为，与他向来是相悖的。甚至可以说，以她行为，早已有足够理由被他杀上千万次——她是他最厌恶的无餍之神的产物，是他天生的敌人；她经常对他冷嘲热讽低声咒骂，毫不顾忌时间地点随口便说；她甚至还曾重伤他手下的忠诚之神邪见，抓走童真之神玲铃，迫得他不得不在与无餍之神奈落的斗争中分神他顾，因此受伤……但是，面对这一切的一切，他，就是不曾对她动怒。

　　这个现象，是神界中的一个谜。众神对此事看法皆尽不一：有神说神乐其实是杀生丸派至奈落身边的手下；有神说神乐手中有能够牵制杀生丸的筹码；甚至有一阵还曾风行过另一种捕风捉影的说法——是奈落有意令神乐勾引杀生丸的，想藉此钳制慈悲之神……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其实连杀生丸自己也不知道——甚至可以说，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件事。但是，有一件事他却是明白的。

　　那个美丽的女子，绝非池中之物。

　　神乐笑着，宛如人间的罂粟，妖而不媚。微微仰视，可那红瞳之中，却有着俯视一般的冰冷眼神。

　　“所有神祗应当已经到齐了，你也快去吧。”她笑着，淡然开口。低回的声音缓缓飘在神殿中，令人难以捕捉其中情绪。说罢，她便回过了身，又复踏入了身后那同样的虚无之暗中。杀生丸望着那渐行渐远的身影，微微思忖，很快，也向着四魂之神戈薇的神殿日暮坛处走去。

　　到了日暮坛，他便明白，神乐口中所说的“齐”到底是个什么概念了。第三代的四魂之神戈薇、狂战之神犬夜叉、戒欲之神弥勒、抗争之神珊瑚、狐心之神七宝、自立之神琥珀以及现今在位的惟一的第二代神祗引导之神枫……日暮的七位驻坛神祗竟全部出席了。而日暮七神对面，便连向来与众神不和的无餍之神奈落也带着虚无之神神无亲自前来，神乐也已一言不发走到了奈落的身后……相较之下，竟是独自一人的自己显得有点势单力薄。杀生丸无谓地审视着众神，最终下了一句自嘲般的评语。

　　“喂，杀生丸，原来你还会来啊。我还以为你一定会因为生气而不来呢!”四魂之神戈薇的右手边，一袭火红神衣的狂战之神略带埋怨地大声嘟囔着，全然没有考虑到杀生丸的忍耐度问题。杀生丸微微抬眼，看向那个除了银发金眸外没有半点与自己相像的弟弟，淡定的目中冰霜渐现，已很是不悦。自顾自地，犬夜叉还想要说什么，却被西方主座上的少女呵斥住了。

　　“犬夜叉!”碧纹白裙的少女微微有些惶急，连忙对那个爱惹祸的家伙怒视了一眼。见他仍然一副“非说不可”的神情，当下心中更是怒火大盛。然而，盛怒之下，她却渐渐放松了下来，和颜悦色地，用一种似乎很欢快的语调轻轻念道：“坐——下——!”

　　她话一出口，只见方才还是一脸不奈烦的狂战之神立刻身体失衡，向前扑去，呲牙咧嘴苦不堪言。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狂战之神犬夜叉，居然会被看来还是少女模样的戈薇修理得这么惨，似乎很是不可思议。但是，在众神之中，狂战之神受制于四魂之神，这却是一个心照不宣的规则——神亦非完美，几乎所有神祗都有自己偏于人性的缺点。但狂战之神不同。狂战之神狂猛好战，乃是众神之中唯一一个缺点偏于魔性的神祗。是以自古以来，每一代的狂战之神都会与四魂之神立下不可违背的契约，受制于四魂之神。

　　只是，想不到这契约立的竟会这么古怪……不过，古怪归古怪，这一切却也是情有可缘。

　　与人类一样，神祗亦也不是永生的。这便衍生出了神代的变化。自从第一代四魂之神翠子死后，神界大乱，一直处于一片混乱之中，直到两千四百年过去，主位神器“四魂之玉”才选出了第二代四魂之神桔梗。而桔梗继位之时，第二代狂战之神犬大将已经去世多年，神物铁碎牙尚未择神。待得铁碎牙选出了犬夜叉，两位神祗准备立下契约的前夜，惟一知道契约内容的桔梗却离奇失踪，至今不知生死……总之，那神之契约传至今日是只剩下一个名字了……想到这里，便连众神都不禁感慨命运之无常连神都无法左右。惟有那一袭紫纹舞衣的妖艳风神，立在虚无之侧，不着痕迹，止不住地冷笑。

　　“好了。还是先说正事要紧。”西方的偏席上，一个老态龙钟的妇人果断地发了话，打断了所有因这出闹剧而引发的思虑。那妇人骨架宽大，身材颇为宽厚，背驼得很厉害，满面皱纹，显然是经过了不少岁月侵蚀，风雨洗礼。虽只有一只独眼，却目光犀利，令人不敢小觑。她便是目前惟一在位的第二代神祗，引导之神枫。

　　枫所穿的，是最标准的白衫红裙，颈间挂着一股细细的白麻链，悠悠飘荡。令人不禁想到她的姐姐，第二代四魂之神桔梗当年的风采。

　　虽说枫是第二代神祗，但若按年龄算，她却是与杀生丸犬夜叉奈落同辈，是以众神也便未必对她客气多少。只是她因为所说的几乎每一句话都好好权衡过得失，颇有道理，众神才会听取。可这次一她发过话后，却立时得到了一个反常的回应。

　　“正事?”紫纹舞衣的风神以扇掩口，嫣然轻笑：“我还以为有什么好玩的事儿呢。原来是正事啊。那个我一点都不通，听了只会犯困。那我还来干什么呢?”说罢，便嫣然一笑，不顾奈落微愠的目光和枫气极的呵斥，轻轻拂袖，扬长而去。

　　这一次，她走得冒失，便连素知她冷傲孤僻性子的众神也不禁恙怒。引导之神枫向来对神乐无甚好感，如今受了轻视，心中不平，当下厉声向奈落大喝道：“奈落!风神她是越发猖狂了!你当真应当好好管教了!”

　　南方主席上，奈落心中亦是盛怒，面上却丝毫没有显现出来，只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摆了摆手：“啊，枫，不要这么生气呀。她么，我自然会教育的。而你呢，也不要太在意了。小心会显老的。”

　　听他这么说，枫更是怒不可遏。她与奈落同辈出身，同为神裔，却年近半百方接神职。是以她虽要比奈落还小上几岁，却已是衰老不堪。此次经尚在而立之貌的奈落如此挑衅，她又如何能按捺得住?一言不和，便欲出手。然而，战争方要升级，却只听得一个清朗如磁的好听声音在众神耳旁响起，淡淡道：“甚么事情，你们自己决定吧。我没意见。”说罢，那声音的主人便也欲离席。

　　“杀生丸!”枫收回了神木杖，睁大了眼睛，向着东方主席上的那个如阳光般耀眼的身影大喊，“你怎么!你怎么也……”

　　然而，那个身影却很快消失了踪影。

　　“枫婆婆。”戈薇微微轻咳，笑了一笑，柔声道：“杀生丸那里，待会再由我和犬夜叉带口信去好了。现在请您先将大概情况对大家说一下吧。”

　　枫看了看奈落，又看了看戈薇，终于长叹了口气，缓缓坐了下来。摇了摇头，她才低沉地，用一种极其悲伤和惋惜的语气叹道：“人祸啊……”

　　不过两个字出口而已，却已经引得了所有神祗的高度警觉与注意。饶是奈落与日暮七神向来不和，也是聚精汇神，可见此事在众神心目中的严重性。众神各怀心事，繁杂各异，一时间再也无法感觉到其他。便连偌大的日暮坛上，莫名少了那一抹虚无的白色身影，也不曾注意到……

　　危险而美丽的女子缓缓回身，宽大的织锦衣袖在变幻莫测的世界背景里，划出了一个幽美的长弧，一道微如和风的银光。轻轻俯身，血样红眸闪着警戒的波光，上下打量，蓦然间，却忽地对上了那虚无的瞳，凝神探视，仿佛能看过本就虚无的心灵一样。

　　“你怎么也溜出来了?”神乐收回目光，渐渐直起了身子。一副怡然自得的神情，似笑非笑。顿了一会儿，她才做出很惊讶似的样子，一边恶劣地笑着，一边惊呼：“啊!难不成是奈落叫你来的?”说罢，便自顾地“嗤嗤”低笑起来。

　　面对着她的冷嘲，神无，那个由素白构成的虚无之神，却是毫不在意。因为，她知道，神乐那虚伪面具下的真正心思。

　　神乐是神，风神。但与其他神祗不同，她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神裔，而是与她的姐姐神无一样，是由无餍之神奈落以自身精气创造的，是绝对服从于奈落的神子。而她亦是与神无截然不同的——在神无诞生之时，虚无的神器“九天魂镜”立时认主，使得奈落的势力又加重了一分。然而，在神乐诞生之时，迷惑的神器“酒渊沉泪”却迟迟没有认主迹象。令人吃惊的是，天地间竟同时又出现了一件风之神器，又多了一个风神之名。

　　风神。对于奈落而言，那是他必然永远摆脱不了的一个心病——他既舍不得放下那枚强大无匹的棋子，却又知道风的含义，明白他终将会被那女子所背叛。为此，他不得不在神乐身上花下更多的精力来束缚她。而对于众神而言，那新的神位则是由神之上传来的第一声警钟，提醒着神祗们做好迎接神道试炼的准备，也昭示着新一番神道轮回的开始。

　　这一切，神乐似乎都知道，却又似乎，从未察觉。

　　神无在那颗虚无的心底轻轻叹了口气，淡淡开口道：“神上让你回房好好想想。神乐。”那声音极细极轻，便如同，她的人一般。

　　“不必了吧。”神了接过话来，“我想得够多的了啊……而且，今天我有事情，非下界不可啊。”

　　听着那同样戴上了冷傲面具的声音，神无却依然木无表情，只是微微侧了侧头：“那么，神上说，祝你玩得愉快，争取一举拔得头筹。”

　　小小的声音又轻又细，却如针般锐利。神乐脸色微微发白，当下收敛了一切笑意，狐疑地看了一眼神无，便立刻转身，向外跑去……

　　望着那匆匆的背影，无，终于叹出了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