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玫瑰》孙墨荀

17、没有总比坏的强

　　乐乐听到我的问话后惊讶地抬起头来，眼神慌张地看着我，但这种表情维持了不到半分钟后，就切换回了他对我的那种小大人模式。
　　“关你什么事，我给我同学买我乐意。”乐乐扭过头去打算无视我。
　　是谁刚刚抱怨花了自己好些零花钱的？
　　“当然不关我的事，毕竟我的朋友都是真心对我，你大李小李哥哥是，你哥也是。我不需要拿装备来讨好他们。”我装作不把他看在眼里的样子，云淡风轻地一手举着杯子喝着铁观音，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给杨亦谦发消息问他家里要不要买一套茶具。
　　我明白这句话抛出来的杀伤力，不过我要的就是这种杀伤力，只有戳到他的痛处才能让他清醒。这个小孩儿像极了我在遇到李沂之前的样子，在虚假的友谊中一次次精疲力竭，唯唯诺诺着。一次又一次地疑惑，自己明明付出牺牲了那么多，为什么却换不来他们的珍惜。失望次数多了，就选择把自己封闭起来，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起来。如果不是后来李沂把我从自己的小世界里拉出来，我不知道还要在里面待多久。或许是经历过好的才能知道以前经历的有多糟糕，遇到李沂和李峻阳后我才明白真正的朋友是真心换真心这个道理。这个道理我明白得太晚了，所以才会一次次地在讨好别人委屈自己中浪费了太多精力，我以为那就是交朋友，我对他们好他们自然也会对我好。但我当时没懂的是，有些人是没有真心的，你拿真心去换，换来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对你真心的践踏，真心被践踏得血淋淋之后就不愿意再付出真心了。
　　果然，他被我这句话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脸憋得通红却只能握着拳头愤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依然是哑口无言。
　　我盯准了时机又给他补上了一刀：“你以为给他们买装备他们就乐意跟你玩吗？他们从一开始就不想带你玩，那群人只不过是把你当提款机罢了。而你呢，被利用了还傻乎乎地给人送钱。”
　　可能是补的这刀效果太好了，赵一乐憋得小脸通红之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两臂挥舞着就要向我扑过来，好在小拳头快要落下来的时候李沂抱着饭团回来了。幸亏李沂走的时候没关门，大概是觉得一会儿回来还要按门铃嫌麻烦。看到我和乐乐这阵仗，饭团是最先做出反应的，嗖地一下从李沂怀里跳下来，咬住了乐乐的裤脚往后拽。亦谦总说饭团是傻狗，但这一刻我觉得这狗可能是平时揣着聪明装糊涂，关键时刻机灵着呢。李沂也赶紧冲过来拉住乐乐，我后退一步顺势坐到沙发上，望着被李沂控制住但仍不放弃张牙舞爪的小孩儿，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自己衣服。
　　“怎么了？是不是我都说中了，你恼羞成怒了？”
　　乐乐此时已经哭得五官都扭曲了，也没什么力气挣脱李沂这个大人了，只能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着。李沂把他按到沙发上，一脸迷惑地看向我俩，也不知道是问谁：“我就回家找了会儿饭团这工夫，你们俩是闹什么矛盾了？这要是让杨亦谦知道他前脚刚走，后脚你俩就打起来了，非得立马买个返程的机票再飞回来不可。”
　　李沂提到亦谦我才开始有点后悔，这可怎么办，寻常的小孩子也就罢了，这可是杨亦谦亲弟，我最初还费尽心思想搞好关系来着，这关系没见进一层反而倒是更糟糕了。
　　意识到自己做得有点过了，我开始有些局促起来。慌忙改了口气，哄着小祖宗，“哥哥刚刚不该说那么重的话，是哥哥的错，别生气了啊乐乐。”但这小祖宗偏偏不领情，扯着一个抱枕就朝我扔过来。接住了抱枕我仍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认命地一人做事一人当，好好安抚小祖宗的情绪。但此时小祖宗浑身已经处于戒备状态了，我说什么他都直摇头，两只手还捂着耳朵不肯听。我只好拜托李沂陪着他，自己一个人抱着饭团去李沂他们家呆着。现在这种情形，我离开他的视线是最好的处理方式，欲速则不达，有些事情得让他自己慢慢想明白。或许这次是我太心急了，过于恨铁不成钢。又或许其实我是在对我自己生气，那些话更多的是在嘲讽我自己，恨的是自己当初的执迷不悟，自己轻贱自己。
　　正胡思乱想着，杨亦谦回了一条信息，是分享的到达城市机场的位置，看来是飞机已经落地了。过了一会儿又接着来了一条，“你喜欢什么样式的看着买，我来掏钱。”我盯着手机屏幕，这时候嘴角才有了笑意。杨亦谦家里咖啡豆和咖啡杯倒是不少，但咖啡喝多了对胃总是不大好，茶叶更温和些，对身体也健康些，得让他少喝些咖啡多喝些茶叶了。但用咖啡杯泡茶总有点违和，我索性在网上买了套茶具，等他回来就可以给他泡一壶功夫茶。
　　但等他回来之前，我必须得把和他弟弟这事儿处理好，我也不想杨亦谦回来后还要为调节我和他弟弟之间的关系而头疼，我不想给他惹那麻烦，所以现在我惹出来的麻烦就得早点儿想办法解决。哎，早知今日，何必当时头脑发热非要说那些话呢？可是又仔细想想，假若时间退回去，那些话我可能还是会说，大概是因为触到了那些被我封存起来的不想承认的回忆，像是一个小的火星恰好落到了心底里积存已久的废旧草堆，熊熊的怒火就被点燃起来，火势一发而不可收拾。
　　过了一会儿，李沂发消息给我说，小祖宗回自己屋躺下了，无论问他什么他都不吭声。李沂只好关上门让他自己一个人静静。
　　“你跟乐乐到底怎么了？我说你这也太冲动了，一见面就跟小叔子搞得这么僵，以后有的杨亦谦受的。别说杨亦谦了，你就想想这几天你怎么过吧。我可不想在你们俩中间多掺和，我还想趁李峻阳这几天不在放纵下，好好享受下不健康生活呢。”
　　折腾了这么一顿，我跟李沂俩人都饿了，想下点儿馄饨吃，一打开冰箱俩人都惊呆了，最下层的俩格被李峻阳的馄饨塞得满满的，要是顿顿吃，这吃上一星期也绝对足够。哎，李峻阳这操心的命啊……
　　我回去的时候还从冰柜里要了一袋馄饨，李沂不停地给我往袋子里装，边装还边说：“多装点，多装点，早吃完了我好买垃圾食品吃。”
　　回到家打开次卧门一看，乐乐已经睡着了，小脸蛋上还挂着泪痕，估计是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我一直没去睡，开了乐乐屋里的小台灯坐在书桌旁玩手机，大部分时间还是和杨亦谦闲聊。其实是我不敢去睡，我怕小孩子情绪激动了过后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离家出走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过了好一阵儿，乐乐的被窝动了动，似乎有醒的迹象，我走出了房门径直去了厨房。
　　乐乐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我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切好了葱花烧好了热水，只等乐乐醒来立马就能煮好一碗馄饨。他闻着香味走出房门，看见餐桌上热气腾腾的馄饨眼里闪出一瞬惊喜，视线转到餐桌上坐着的我后惊喜瞬间浇灭，立马转身要回屋，我喊住了他。
　　“乐乐，今天傍晚的事情哥哥再一次跟你郑重地道歉，哥哥不该那么跟你说话。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不过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想给你建议，不要再继续顺从那几个人了，那些人算不上真正的朋友。”
　　乐乐歪着头，下巴扬得高高的，用他这个年纪所认为的最拽的语气回复我：“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判定他们不是我朋友！”
　　我盯着他眼睛，诚恳而又坚定地说给他听：“因为我和你一样，我也遇到过这种朋友。你想不想知道我后来发生的事情呢？”我看到他脸上的神情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坐了下来。我把碗推到他面前，特地说了句，“这是你大李哥哥包的，给他个面子吃点吧，再说你哥要是你要是知道饿着肚子，估计得心疼死。”
　　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拿起了勺子，舀起第一勺试了下温度正好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我就这么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起了我那段相似的经历。
　　“我跟你差不多年纪的时候班里同学都没有跟我玩的。”
　　“为什么？”他嘴里含着一个整馄饨口齿不清地问。
　　“因为我是异类。”
　　乐乐送到嘴边的勺子顿了一下，“什么意思？”
　　“理由其实不重要，因为我后来才发现有的时候人要想欺负别人了什么理由都能找出来，因为他们以此为乐，他们只有在欺负比自己弱小的人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哎，你吃慢点儿，要是这些不够我再给你煮。”
　　他摆了摆手，我就继续说下去：“你们现在流行打游戏，我们那时候是流行集卡，当时我亲戚家的哥哥给了我一张比较稀有的卡。我同桌原本对我爱搭不理，知道我有一张稀有卡之后主动来跟我聊天说话，不停地央求我把这张卡给他。我当时真的以为他是想跟我玩，跟我做朋友，就把卡给了他，卡对我来说没有意义，集卡只不过是为了融入那个流行的圈子，而我本来就被排斥在圈子之外。”
　　“所以后来这个人拿到了卡之后就不跟你玩了是吗？”乐乐似乎是对我的故事很有兴趣，开始主动提问了。
　　“大概他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但他没想到的是我为了留住他这个‘好朋友’拿出所有的零花钱买了好多的新卡。我那个时候很傻，以为朋友之间分享天经地义，但我忽略了，一直在分享的只有我，而他只是在一味地索取。”
　　“后来呢？”
　　“很明显啊，零花钱都花没了，没钱买卡了，所以‘朋友’也没了。用钱维系的朋友，多脆弱啊，树倒猢狲散，道理都是一样的。”
　　“可是……”他的声音小了下去，后面的话含在嗓子眼里一直出不来。
　　“可是你怕这些人不陪你玩了你就自己一个人了对吗？”我索性把他后面的话说了出来。
　　他不说话，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好多人都有一种想法，觉得手里头有个坏的总比没有强。但这种想法其实很奇怪，坏的又不能用，而且还需要付出时间和精力，难道不是一件赔本的生意么？这样一比，就算什么都没有也不会去选坏的吧？”
　　“那没有的话该怎么办呢？”乐乐睁大了眼睛，身体前倾向我凑近问。
　　“那就等呗。你是个好孩子的话，总会有另一个好孩子能知道你的好。只不过可能好孩子太少了，你得花些时间排号才能遇见。”
　　“我知道了，就跟我们今天吃火锅一样，得轮到我们的号之后才能去吃。”乐乐很激动地阐发自己独特的见解。
　　我笑着点了点头肯定他“在这之前就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这样当轮到你的号的时候，你也能遇到一个跟你一样好的孩子。”
　　我不知道他能听进去多少，或者能听懂多少。我也不敢给出他具体的建议，毕竟我不了解他的具体情况。而且好为人师也得有度，更何况好为人师这种行为本来就挺招人烦。
　　不过，看着他似懂非懂的表情，我觉得我说这么多应该也不是什么作用都没有。最起码，我未来的小叔子？嗯，应该是不讨厌我了吧？
　　挺好，挺好。总算能跟杨亦谦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