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玫瑰》孙墨荀

13、因为是你

　　李沂总说我“二”，但我知道他其实是在担忧我。这是属于他独特的温柔，表面上胡闹嘴贫，但内心却比谁都细致体贴。就连关心都是不动声色的，不会刻意地让人察觉到让人觉得有负担。他是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高手，尤其是在面对李峻阳的时候。他知道李峻阳的脾气，喜欢照顾人，而李沂也乐得被他照顾。要换做其他人可能因为拉不下面子或者所谓的自尊心而拒绝这种无微不至的好。但李沂偏偏受着了，而且能够随着李峻阳在与不在调换出两种模式。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李峻阳一直在照顾着李沂，但我知道其实更照顾人的是李沂。他一直在照顾着李峻阳的情绪。这一点我猜李峻阳那么聪明也能感受出来。因为高中一直和李沂同桌的关系，我们仨从高中就混在一块儿。说是混在一块儿其实我更像他俩之间的电灯泡，毕竟李沂和李峻阳是打穿开裆裤的时候就黏在一起的。我也不是个没眼界儿的人，故意要当电灯泡。谁让李峻阳开窍儿得晚，都到了高三要冲刺高考的时候才确认自己的心意展开猛烈攻势。也亏得李沂能等他那么多年，不过估计他中途也想过放弃吧，不然每次李峻阳来找低一年级的李沂时，李沂总要找借口拉上我。除了要克制他的情感，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所以心细如李沂，当他在微信上问我和杨亦谦发展到哪一步了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和杨亦谦的关系，瞒不住了。我只好和盘托出我在杨亦谦家租房的事实，但有些更具体的事情，还是先瞒着吧。
　　李沂倒是一副早就知道了的样子，“我说呢，最近你们俩总是同时出现。我早就知道你们俩关系不正常了。”
　　“我们俩还没到那一步呢，我只是暂时住在他家而已，等我在公司附近找到合适的房子我就搬出去。”
　　“哟，看来杨总这次追人终于受挫了。”
　　“也就是说他之前没遇挫过，百分之百成功率？”
　　“你这么关心，难不成你吃醋啊？这么来看老杨也不算受挫嘛。”
　　“不，我没打算。”
　　“说真的然然，是不是因为高中的那件事你还有阴影？虽然老李之后一直避着这件事儿没说，但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很自责。”
　　“你们俩自责什么啊，明明是你们俩救了我。”我有点意外，但也有点哭笑不得。
　　“当时我跟李峻阳的事儿几乎全校都知道了，你没躲着我们俩还是继续和我们混在一起，肯定是有人因此认为你跟我们俩是同类了，所以才会去骚扰你找你麻烦。李峻阳跟我告白的时候其实也顾虑过你的处境，不过他当时决定以后要护着你，但没想到他没法做到随时护着。”一条语音就这么发过来了，而且李沂还是用家乡话说的，一下子让我感觉又回到了那个青涩的时候。
　　“李沂，有些话我之前没好意思说，但我这次说你记得，我拿你跟李峻阳是真的当恩人。不仅仅是因为那一次你们救了我。”一条语音发过去后，我犹豫了下，决定继续说下去。
　　“李沂你也知道，我从小性格就孤僻不爱说话，不爱打打闹闹。但我没跟你和李峻阳说过的是，我上小学的时候因为这种性格甚至被男生们扒过裤子，因为他们觉得我不像男生，所以要验明我的正身。自那之后我连上厕所都要躲着那群人，也因此经常上课迟到被老师罚站，所以老师们也不喜欢我。全班的同学都把我当怪物，我只好把自己变成一个透明人。就算到了初中换了一个新环境我也不敢扔掉我透明人的身份。在遇见你和李峻阳之前我一直觉得只要我不说话，离得他们远远的把自己藏起来我就能安安稳稳地躲过去。就算被当成性格古怪的异类也好。高一刚开学的时候你肯定也听到过我那些传闻了吧？全班的人都不敢跟我说话，你却没有管那些传言，一直跟我絮絮叨叨地说，就算我不回话也一直跟我说下去。吃饭，放学，上厕所，什么都要拉着我一起。所以不是因为你们俩我才被当成异类，而是因为你俩我才不是异类了。”
　　语音一条条发着，中间李沂一直没插话，不知道是不是在把语音放给李峻阳听。
　　我想了想，换成了打字：“所以李沂，你记住，我认定了你和李峻阳是我一辈子的朋友，好哥们儿。没什么愧疚不愧疚，自责不自责的。”
　　打完这些字把手机扔到床上不去管。我很多次静下来都会想：如果我高中没有遇到李沂和李峻阳会怎么样？如果我没有分到和李沂一个班又会怎么样？另外的班里会有和李沂一样的人吗？万一没有分到和李沂做同桌怎么办？……这些不断的假设又让我回到被那些人欺负的记忆。他们不停地跟我说我是异类，他们是对的，我是错的。我有罪，所以被欺负是理所当然，那是我从小到大第一次深刻感受到被世界排斥的感觉。那段时间我整天都在反思自己到底哪里错了，想来想去想不出来，最后只能得出结论，大概是因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
　　这几年噩梦做得少了，前几年的时候睡熟了总会梦到又回到了小时候，我被一群人扒掉衣服，全班的同学看着，围观着，哄笑着。老师们也在，他们说：“谁让你不像男的。”老师、同学，他们都在看着被扒光衣服的我，他们是大多数，他们是同类，他们是正确的；我是少数，我是异类，我是错误的——所以，我活该。
　　最初跟李沂同桌的时候，李沂总笑话我一天要跟他道歉十几次，我听了他的玩笑之后下意识地又要道歉。所以李沂那段时间也要不停地跟我说：“有什么的，没事儿没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当他跟我说了无数遍这些话之后，我也开始觉得好像真的没什么，不一样那又怎么样呢？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可以不一样。

　　杨亦谦洗完澡进到卧室，看到我瘫在床上就笑了。我问他笑什么，他说：“觉得你傻。”我想否认，但话到了嘴边又停住了。可能在他这种从小在优渥环境下长大的公子哥眼里，我的一些行径就是很好笑的吧。
　　杨亦谦穿着一条内裤走到衣橱前挑选明天开会要穿的正装，我提醒他洗完澡穿浴衣的时候他还特委屈，说什么“我以前都是什么也不穿就出来的，因为你来了我还特意穿上了内裤。”他边挑选着边扭过身跟我说话，腰部因为用力的关系露出好看的肌肉曲线。拿衣服的时候他右手臂的肌肉线条也非常漂亮，我有点贪恋地看着但也有点不好意思，不敢盯太久。他的身材的确是好，是我非常羡慕却也练不出来的身材。
　　我又盯了他的后背肌肉好一阵儿，他似乎是察觉到了，笑着问我盯着他的身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我如实回答：“我在想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他听到之后放下衣服朝我走过来，坐到我的身边，盯着我的眼睛，他从刚刚的不正经一下子变到这么认真的态度让我有点没适应过来。然后我就听到他说：“因为是你，所以喜欢，不是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具体的理由，我喜欢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你。因为是你夏文然，所以喜欢你。”
　　听到他的回复之后我没有作声，拿过刚刚扔到床上的手机给李沂发了条消息。
　　“李沂，我跟杨亦谦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