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许如亦》鱼情

4、第四章

　　陈岩下了班来到三里屯一个新开的Pub，他自小出国，两年前医学院博士毕业回国任心内科主治医。这几天他在纽约认识的好友回国，几个共同相识的朋友便相邀着一起给他接风。

　　等他到时人已差不多齐了，蒋灏成见了他先开起了玩笑：“你先前不是说家里给安排相亲去了，来不了了吗？现怎么又早早甩下人姑娘跑来了，哥们不地道啊。”

　　“哪儿能啊，人姑娘估计是瞧不上咱，今儿早早地说临时要飞香港去了，那我也不能强留着人一块儿，对吧。”陈岩落了座，也笑着回道。

　　“嚯，人姑娘空中飞人，你救死扶伤，忙是都忙了点儿，但估计将来这吵架的时间也挤不出多少，倒也清净。”蒋灏成嘴上没型，抓着他打趣儿。

　　“行了啊，别编排我了。”陈岩也不和他扯皮，举起杯和身旁男人的碰了碰。他是今天这场接风宴的主角，严北。

　　五年前俩人在纽约一个聚会上偶然遇见，因着得知对方同样来自北京，便多聊了几句。聊着觉得投机，之后也时常相互走动，两年前陈岩博士毕业先行回国时，曾问过严北毕业之后的打算，当时他回答模糊。因他一向极富主见，目标明确，却在这一事上吞吐不确，陈岩心中一直有所疑惑。好在前几日，严北联系他说近日要回京工作了。人在国外漂泊多年，本就容易对同胞生出好感，而两人在那几年相互扶持、成长的岁月里，更是建立了深刻的友情。此番严北回国，陈岩心中是很为此高兴的。

　　Pub里气氛刚好，不至于过度喧闹，人声交织着乐声也隔离出一片私人空间，几个男人坐在一起碰杯聊天，很是放松。从时局经济谈到留学往事，谈着北京城的变化，谈着未来科技的走向，少了年少的轻狂浮华，也还没有中年人的心力不足之感，这是他们最意气风发的年纪。因都是下了班才过来的，几个人都穿得休闲却不随意，引得卡座外许多女孩频频相望，话题于是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婚事感情上。

　　蒋灏成家里经商，对严北家里的过往知悉一二，他知道他这次回来是有备而来，有路要走，而婚姻对他和他的家族而言都是一枚很重要的筹码，便道：“严北，你这次回来，家里肯定也得开始着手安排婚事了吧？有什么打算没？”

　　严北倚在沙发上，右手轻轻摇着玻璃杯，冰块碰撞杯壁发出清脆的声音。或是酒精摄入过多，又或者是空气含氧量不足，他的耳朵有些发红。

　　“没呢，怎么了，你要帮我安排？”他笑笑，将眼神定了定蒋灏成，又好像透过他看得很远。

　　蒋灏成认识严北的时候要比陈岩长一些，严北先是在哥大读的经济，之后又修了国际关系的双硕士。他学术和表达能力都很优秀，是天生的意见领袖，但与其他人不同，直到博士毕业，他都未曾加入过任何公开的组合或者社团，为人极其低调，亦不与旁人深交。

　　刚认识他时，矫情些说，就好像原野里的孤狼。他不住宿舍，也不与人结伴，如非必要的小组讨论，他从不对外表达观点。但一旦他亮出爪牙，便总是会使人惊愕。

　　第一次让蒋灏成有这个感觉是在某一堂哲学课上，小组作业是当堂讨论关于“自由意志的罪与罚”，由于其它组的成员对他的观点有异，并发表了刻薄攻击，严北条理清晰，针对对方所质疑的点进行层层回击，并由此对“自由意志”的本质内容进行引申，辩到对方自举白旗，甘拜下风。他的那番言论立意之深刻、发言逻辑之清晰立刻在全年级引发轰动，直到一两年之后再谈起那堂课，当时在场的老师同学都仍印象深刻。

　　后来偶然得知了他的身世过往，使得蒋灏成对他更加刮目相看。

　　蒋灏成自知，严北的婚姻大事，他是绝对无法插手安排的，便也不多说，转头问陈岩。

　　“我说你今晚那门线是谁帮你牵的，有没有谱啊到底。”

　　陈岩也只当趣事说：“我姑妈给牵的，说是邻居家的孩子，知根知底的好女孩儿，要我说啊，之后能不能再见上都两说。”

　　“哎你别说，你姑父这几天调令也下了，商务部是个好去处，难怪你姑妈着急牵线呢，预备喜上加喜了这是。”边上一人说到。

　　严北摇着杯子的手却停了，搭了一句：“商务部？你姑父是李国安？”

　　陈岩点头。

　　严北又笑了：“那姑娘叫什么？”

　　“好像是叫林如亦。”

　　他又将杯子摇了起来，眼神却不看向任何人了，似笑非笑的：“那就是了，林家那丫头小时候玩一块儿的，是个好女孩。”

　　“合着认识呐，真是巧。”蒋灏成看着严北，觉得有些奇怪。从前聚在一起，聊起什么人，甭管认不认识，严北从来不搭这茬，更别说是主动谈起以前一块儿玩的人。听着还是挺熟的？妹妹？还是别的什么？

　　严北没再继续说，蒋灏成也没再往下探，避了这个话题，几个人又重新碰杯聊天，直到夜深。

　　***

　　一周很快，等到香港逐项事宜都办妥了，便要准备返程了。一周也够长，足够将消息传递至各处，她知道，他已经入了机关了，下周便正式报道。众人都说，严家的儿子学成所归，仕途大好。她知他性格坦诚直率，喜恶分明，不喜阳奉阴违，玩权弄术。曾仗着家中权势，对谄媚讨好之人臭脸相向。

　　从前俩人在一起时，也曾谈起过今后的打算，当时少年人心高气傲，只说做什么不重要，但求不违心。末了又捏捏她的脸，笑得灿烂：“放心，饿不着你的。”

　　终究，你还是踏入这名利场。

　　心气是否还似当年那般高？是否仍能不违心？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像是曾曾渲染的墨色画布，粘稠浓厚的像心头的乌云一般推不开。公司订的酒店很好，落地窗外就是维港，人们都说当夜幕降临时，眼见着维港里的灯一盏盏点起，是世间少有的盛景，连带着心里的阴霾也会一点点驱散。

　　可是面对这份璀璨夜景，她觉得自己更疲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