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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那个孩子好久没来了。
      也难怪,天实在是太冷了。
      我抖了抖身上的积雪,动作太大,折了几根枝桠,声音把正在树上睡觉的景澜惊醒了,他睡眼惺忪地瞥了我一眼,发现没什么事便又把头埋在羽毛里接着睡了。我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着白茫茫的远方。

      我本是深山里的一棵桃树,不知怎么的有了神识。景澜是山中的一只麻雀,我有了神识之后,他就一直陪着我,在我无聊的时候同我说说话。我从来没见过他觅食,下雨的时候他也不会像其他鸟一样到处躲雨,而是会衔来一片小小的荷叶顶在头上,然后一动不动地等待雨停,在瓢泼大雨中静默成一座雕塑。
      景澜平日并不多话,但是他有一个爱好——讲故事,而且讲的还都是一些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讲。每个故事都是十分圆满,仿佛每对有情人都能修成眷属。
      我每次看到面瘫着一张脸背书一样给我讲爱情故事的景澜都觉得有一种诡异的反差萌。我曾用开玩笑的口吻问过景澜是不是在月老手下当过差,景澜当时抬头仰望天空,用认真的口气说道:“月老并没有资格差遣我。”
      果然日子太无聊,景澜也学会开玩笑了啊。

      那孩子来的时候正是秋天,周围的树全都无精打采的,只有松柏一如往常。几个樵夫趁着还未下雪来山上砍柴,往日来山上砍柴的人也很不少,不过都是在前山,后山已许久没人来了,因为曾有村民说看到后山有精怪,怕被害了性命,渐渐地此地便人迹罕至。传说山中的妖精每日里讲一些爱情故事,引诱人们上当,然后上当的人们就会被妖精吸干精血,一命归西。
      景澜当时听说后忿忿说道:“一派胡言!我们每日待在这里,怎么一个妖怪都没看到过?”
      我呵呵一笑,决定无视他。
      景澜娃儿是个好娃儿,就是脑子有些不灵光。

      我听到有声音渐渐靠近,惊恐地晃着身体:“景澜,有人!”
      景澜差点被我晃到树下去,赶紧扑腾扑腾翅膀稳住身子站好。山谷中又恢复了寂静。
      待声音转过那条人迹罕至的小径我便看清了来人,是两个大人带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孩子,都作樵夫打扮。我看他们都是普通村民,便也放了心。谁知那两个大人一看到我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不明就里,用神识悄悄问景澜:“你说他们是不是被我的美丽惊呆了?”

      我想到此处有些得意。许久未曾遇到开心的事了,此时一高兴便羞涩地笑了,晃动了几下身子,人间有个词,叫“花枝乱颤”。
      景澜不客气地拆台:“仲瑶你想多了,他们只是单纯地被震惊到了而已。”
      果然一个樵夫大声嚷道:“乖乖,居然这个时候还开花,这莫不是仙树吧?”
      糟糕,忘了现在是秋天了。我暗自懊恼。我的树身不知为何四季都在开花,这曾一度使我更坚定了自己不是一棵普通的桃树的想法,如今却有些麻烦了。
      那樵夫围着我转了几圈,忽然兴高采烈地说道:“若是连根刨了得卖不少钱吧?
      见到这么美丽的树居然还有如此市侩的想法,简直是牛嚼牡丹,暴殄天物,我怒目而视。景澜则好整以暇地扑扑翅膀,也不飞走,显然是准备看我的笑话。

      跟着他们来的那个孩子从来了之后就一直没做声,此时很奇怪地看着我,不安地拽了拽旁边人的衣袖:“别说了,它好像生气了。”
      我惊讶地望着他,心想这孩子不过是个凡人,如何看出来的?我仔细端详他,他个子小小的,身上的衣服也是破旧不堪,但是样貌甚好,眉目间也透着聪慧。
      看来是个有灵性的孩子呢。
      我冲他笑了笑,那孩子一愣,俄而也给我回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旁边那两个大人却是吓坏了,一个说道:“宋家这小子该不是中邪了吧,对着一棵树傻笑什么。”
      另外一个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说道:“这地方果然邪门得很,咱们还是赶快走吧。”
      那孩子没等分辩便被两个大人连拉带拽地带走了,只是他临走时还一直望着我,我有种预感:他还会再回来。

      那孩子走后景澜同我说道:“你有没有觉得那孩子有一种熟悉感。”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确实觉得与他似曾相识,于是点点头,突然之间福至心灵:“你说,他会不会是我的命定之人?”
      “命定之人?”
      “就像你的故事里讲的那种前世姻缘什么的,也许那孩子就是月老给我选的夫君啊。”
      景澜像是在思索:“命定之人么……也可以这么说,但是……”
      我兴高采烈地打断了他的话:“太好了,我的下半辈子有着落了。”我手舞足蹈,周围便下了一阵桃花雨。
      “喂!我每天给你讲故事可不是为了这个啊!”景澜急得在树枝上跳来跳去。
      “诶?你不是月老派来点化我的?那你每天给我讲故事是为什么?”
      景澜突然不跳了,说话也变得支支吾吾的:“我那是为了……为了……”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隔着厚厚的羽毛,但是我仿佛依稀能看到他脸上的红晕。
      他看我盯着他,突然恼羞成怒,嚷道:“总之他还是个孩子,你还是放过他吧!”
      我露出欣慰的笑容:“我不挑食的。”
      景澜张开两只翅膀遮住脸,仿佛很不高兴。
      明明是景澜自己承认那孩子是我的命定之人的,现在却又对我百般阻拦,真是个别扭的人啊。

      我自打有神识以来,与外界有关的所有事情都是从景澜那里听说的,我虽未立即喜欢上那个孩子,却的确觉得那孩子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便也不禁对那孩子多加留心起来。
      第二天那孩子果然又来了,他问我:“你是神仙还是妖怪?”
      我答道:“我既不是神仙也不是妖怪,我只是一棵树。”
      他听了我的回答倒也没失望:“那你什么时候能结桃子?我娘病了,很想吃桃子。”
      我摇头,山中无日月,我也不知自己何时能结桃子。
      后来我知道了那孩子叫宋濂,家就在山脚下,父亲在他出生不久后就过世了,母亲也卧病在床,家中一贫如洗。宋濂小小年纪却是个孝子,将家里的活计全包下了,还砍柴卖钱给母亲抓药。
      他隔一段时间就过来看看,每次看到的却只有这一树繁花。在这里好久了,好不容易看到一个人,便恨不得听他多说几句话。景澜对我不矜持的行为总是嗤之以鼻,到后来便沉默不语,显然是嫌我冷落了他。我其实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宋濂,可是这山中太寂寞了,多一个人陪我也是好的。

      宋濂渐渐意识到了我不能结桃子,样子很有些失落,后来随着他长大,灵性渐失,便听不到我说话了,便再也没来过。又过了几年,我忽然之间化成了人形。
      其实那日天空并没有出现什么吉兆,也没有什么异象,天气不好不坏,时辰不早不晚。景澜当时颇为深沉地看了天上一眼,忽然就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时间到了。”
      我正想问他什么意思,结果一种奇异的感觉充斥着我的全身,然后我就化成了人形。
      我既已化成人形,便总想着让宋濂看看。来到山脚下的那个村,找到了宋濂的家。堂屋布置成了灵堂,宋濂母亲的牌位摆在正中央,我放下手中的篮子,篮子里面是我给宋濂母亲买的桃子,没想到终究是来不及了。
      宋濂已经长成了十八九岁的样子。他泪眼朦胧,说道:“姑娘是谁?怎么知道家母喜欢吃桃子?”
      我诚恳地说道:“我爹是县里的刘员外,听闻公子仁孝,特命小女子前来看望。”
      这一套说辞也是我从景澜昔日讲的那些故事里得到的灵感。山中的妖精化作人形,到人间成就一段姻缘,故事里面常见的桥段。
      宋濂向我拱手道谢:“你我素昧平生,小人有劳员外和小姐挂念了,只可惜小人无以为报。”
      以身相许就可以了。我心里这么想着。
      “对了,”他仿佛想起来了什么,突然之间高兴起来,抄起一把铁锹对我说:“小姐请跟我来。”
      他拿铁锹干什么?难道是去挖宝藏?
      宋濂在前面带路,走了一段我蓦地发现这是去后山的路。莫非他是打算去见我的?我用意念同一直飞在我头顶不远处的景澜说话:“他领着我去见‘我’是什么意思?”
      景澜回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声音中透露出一种无法掩饰的兴奋。

      到了地方,宋濂指着我的本体兴奋地对我说道:“我这有一棵仙树,可献给令尊。”
      景澜这才“噗”地嗤笑了一声。
      我愣住了,说好的人妖相恋,说好的以身相许呢?这和剧本上说的不一样啊!
      宋濂好几年没来后山,此时来了竟是为了这种目的,果然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老天爷你把当初那个孝顺懂事的孩子还给我啊!我心中无声抗议。

      我连忙拒绝:“我觉得这棵树在这长着挺好,宋公子的心意小女子替家父谢过了,至于这棵树就算了吧。”
      宋濂摆摆手:“小姐别客气,往后小人还要仰仗令尊呢。”
      说罢拿起铁锹向着树根挖去,我来不及阻拦,无助地看向停在树上的景澜,景澜摊摊翅膀,表示无能为力。宋濂一边挖着树,一边同我说话:“说起来小人年幼的时候,总觉得这棵树能说话,现在想来一定是和梦境混淆了。”
      不不,那不是做梦啊,现在这棵树也正在同你说话啊,你住手好不好?
      宋濂只顾同我讲话,一不小心铁锹铲到了我的主根。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只不过铲了一下,满树繁花就开始竞相凋零,宋濂惊诧地看了我一眼,结果恰好看到我的身体逐渐消失,顿时满脸惊恐。我在消失地最后一刻,看到景澜冲我微微一笑,从树上起飞,潇洒地径直撞向地面自杀了。我临死的最后一刻想的是:完了完了,景澜要到阴曹地府笑话我了。

      地府,阎王的会客厅内,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俄而,我抄起桌上的茶杯扔向云卿:“你在天庭谨小慎微,到了凡间下手挺狠啊!”他没躲,生生受了我这一下,然后忙不迭地讨饶:“仲瑶姐姐饶命,小的知错了……”
      “还有你,是不是天天盼着我死啊?”我拿起另外一个茶杯作势要扔向景澜,景澜也不躲,我自己却迟迟下不了手。
      一旁的阎王担忧地阻拦说道:“三位上仙有话好说,不要动手啊。”

      我原本是天上的神仙。景澜是天界的二皇子,我是他的侍女。原本日子过得很平静,谁知月老喝醉酒,误将仙界的人名册当做凡间的,将我和景澜的侍卫云卿用一根红线绑了起来。而红线这东西,是只能系不能解的,除非两人感情不好红线自己断了,否则红线会一直扰乱我和云卿的心性,于修行极为不利。
      我还没表态,云卿已经苦恼起来:“我还打算守身如玉,修成上仙呢,仲瑶若是对我心怀不轨这该如何是好。”
      我在你心中到底是有多不堪啊,我欲哭无泪。
      没错,云卿就是后来的宋濂。

      月老没办法,求了司命星君来帮忙。司命是出了名的的恶趣味,据说写了三段缠绵悱恻、狗血至极的故事让我们下凡渡劫。云卿若为樵夫,我则为林木,云卿若为猎人,我则为走兽,我们每一世都是敌人,我注定要死在云卿手上。司命拍着胸脯表示保准我们这三世过完,什么缘分都会被折腾没的,这辈子都不会想见到对方了。司命自己表示十分满意,我表示十分担忧。
      云卿握拳:“放心吧,我会努力的。”
      我将一把宝剑架在司命的脖子上:“把我俩的角色调换过来。”
      司命轻轻将剑刃从他脖子上移开几分,赔着笑说道:“我觉得还是让云卿来杀你比较保险。”
      我看了看云卿那副摩拳擦掌干劲十足的样子竟无言以对。

      景澜知道这件事之后脸色生生气成了猪肝紫,我极少见他这副样子,心中纳闷,我和云卿这当事人都还没说什么,景澜这局外人怎么比我们还着急,不由得为月老捏了把汗。我宽慰道:“不就是下凡历个劫吗,好在我同云卿还算相熟,倒也不用太当心。”景澜愤怒的小火苗仿佛烧得更旺了,我忍不住自言自语:月老没事翻神仙的姻缘录干什么呢?景澜便突然脸上红了起来。

      我被投入轮回台上时,景澜来送我,我想着景澜被我伺候惯了,换了别人怕是不太习惯,便不由得多嘱咐了几句:“你平日爱喝的酒我都埋在庭院里那株桂树下了,你想喝的时候就让人挖出来;睡觉的时候要是害怕就留一盏灯;平日里的衣食住行若有不习惯的先将就一些,等我回来再……”
      景澜不耐烦地打断我的话:“啰嗦!”说罢将我一脚踢下轮回台,我心想这家伙落井下石的本事也太高,便在半空中高喊一声:“你等我回来跟你算账!”
      却见他微微一笑,随之一跃,同我一齐下了轮回台。
      景澜投生时同我和云卿一样失去了法力,却偏偏还带着记忆,果然身为天帝的儿子就是不一样。

      地府中,我质问景澜:“我下界渡劫,你跟着我干什么?”
      景澜像被噎到了一样不做声,半晌才说道:“我不放心你这个笨蛋,过来看看。”
      你是担心云卿杀不死我,下来助云卿一臂之力的吧。我心里忍不住吐槽。
      所以说云卿是刀俎,我是鱼肉,景澜是送肉上砧板的那双手。

      我同景澜之间不仅是主仆,更是债主与欠债人,这要从我成仙时说起了。
      那时我还是一介凡人,顺顺当当地长到十八岁,父母给我许了人家,当时正坐着花轿去夫家。我凤冠霞帔,想着我那素未谋面的夫君是什么样,心中既兴奋又不安。
      那天原本晴空万里,忽然之间狂风大作,吹得轿子摇摇晃晃。轿夫一边吃力地稳住轿子一边小声嘟囔:“我怎么觉得这股风有些邪门呢?”
      我的陪嫁丫头听到后怒斥道:“别胡说,今天可是黄道吉日!”
      我探出头去问:“外面怎么了?”
      我的丫头连忙将我又塞回了轿子里:“怎么样都跟你没关系,小姐只要好好的等着拜堂成亲就是了。”
      正在这时一阵电闪雷鸣,轿夫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说道:“晴天霹雳,恐非吉兆啊。”我心中也有些不安,正想叫他们快些赶路。突然之间,眼前一道亮光闪过,我便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来到了一个从未见识过的地方。
      房间装扮地精美异常,但又有一种凡间没有的气势在其中。
      “姑娘——”一个声音打破思绪,我抬头看过去,那人身穿一件玄色浣花锦长衫,腰间绑着一根紫色龙纹锦带,头发一丝不乱地被一个青玉冠束着。至于模样——还挺好看。
      此人是谁?难道这就是我的夫君?我不禁有些暗喜。那人看我一醒来什么也不问,还对着他微笑,不禁退后了一步。我这才回过神来,却那人嘴巴一张一合,似乎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我不敢置信,颤抖着说道:“你再说一遍。”
      他一脸歉意地重复道:“我正在试从雷公电母那里学来的新法术,一不小心把你劈死了。”
      于是在我成亲当天,在一个阴阳先生特意挑选的黄道吉日,我被景澜使出的一个晴天霹雳给劈死了。

      我着急地说道:“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景澜嗫嚅道:“你肉身已被劈坏,人间是回不去了,我这儿还缺一个侍女……”
      我既惊且怒:“你劈死了我,然后把我弄到天庭来使唤我?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
      景澜忙赔礼道:“我已经给你入了仙籍,你的仙阶要是太高别的神仙会说闲话的,横竖我欠你一个夫君,我找机会赔你还不行吗?”
      就这样,我成了全天庭唯一一个雷劈上来的神仙,在整个天庭独树一帜,永载史册。
      景澜因为这件事一直觉得有些对不住我,别人也都给景澜面子,我在天庭颇吃得开。我在天庭时间一久也渐渐习惯了,仔细想想,多少修仙之人终其一生难窥大道,我却轻而易举入了仙籍,得以长生不老,实在是得了大便宜,因而侍奉景澜尽心尽力,也不再提当初的事。然而景澜却在意,一直记得要赔我一个夫君。
      景澜平日里限于身份,并不爱与人谈笑,一张嘴巴挖苦起人来却十分要命,我受多了打击脸皮便也一日厚似一日,渐渐地与景澜斗起嘴来也不输他。至于赔我一个夫君这件事,我久在天庭,倒渐渐地将此事淡忘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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