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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为什么都要走 ...

  •   “她是谁?”一个声音在寂静中响起。那声音怯怯地,一字一顿地,仿佛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她是我的爱人。”决明喃喃道,他没有思考,没有疑惑,甚至连动没有动一下。这个声音是哪里来的,说话的人又是谁,这些他全都不关心。他的脑子里全是白清清,她在笑,在闹,她活生生地重现在他的脑海中,无数的画面过后,最终定格在留着血泪的双眼上,她看着他,满眼欢欣。

      “爱人?”那个怯怯地声音又响起来,在寂静中听着竟有点凄凉。

      但决明并没有感受到这种凄凉,他完全沉静在记忆中,什么异常都没有注意到,他缓缓地点头,凄然道:“是的,她是我的爱人,是我想要一生守护的人。我承诺过,会带她去见父亲,会娶她为妻,会一生爱护她。可是……”

      他沉默了,再也说不出话来。

      寂静中,夜色已降临。

      那个怯怯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就好像那个说话的人根本就没有出现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决明的眼珠忽然动了动,像是离体的魂魄终于重回了原位,他的双眼猛然睁大,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

      说话的人还在,她就在门口,门外的夜色为她的身影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辉,她的眼睛在暗夜中闪闪发光,那是她眼中的泪光。

      决明怔住,记忆落潮般退去,梦醒了,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无比真实,他张了张嘴,良久,才轻轻唤道:“苏木!”

      苏木站在门口,向后退出一步,微微垂首,轻轻道:“我只是来看看你,你……你的记忆恢复了……好,很好,我为你高兴……”

      决明艰难地起身,缓缓道:“对不起。”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知道,刚才的回答一定让苏木伤心了,就算没到伤心的程度,也肯定不会有多好过。他只能继续说“对不起”,除了道歉,他已找不到更好的话语。

      “不,不用……”苏木似乎有些慌乱,她顿了顿,似乎在稳定自己的情绪,停了好一会,才继续道:“你……我已经看到了,我也该走了……该走了……”

      她逃也似的离开,一转身就消失在夜色中。

      决明眼睁睁地见她离开,表情有些钝钝的。然后才想起来,该起身追出去的。他到了门口,夜色朦胧,一个人都没有,苏木早已不知道往何处去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守候着最深的夜。

      为什么都要走。

      明明在一起好好的,决明还清楚地记得,苏木扑闪着大眼睛,促狭地笑。她说,“跟我走吧。”她又说:“你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他就在这里,可她却不见了,她没有跟上来,决明喃喃道:“掉队了。苏木,你掉队了。”

      心口开始发痛,他捂着胸口,弯下腰来。

      腰刚一弯下来,就看见了白清清,一身白衣,即使在夜色中,也自带光华。他的心痛得更厉害了。

      他想起来,就在不久前,他还躲着她,她的眼神含情脉脉,而他却视而不见,她期待着他的回应,而他留给她的却只是逃避的背影。

      她的心中又该是何等失望,何等难过。

      所以才要离开吗?用性命换回他的记忆,等他全部都记起来了,她却离开了。

      这是决明曾经对她做过的事情,遗忘后离开。现在,轮到她了,她也忘了他,然后离开。唯一的不同,决明还能回来,还能将过往重新忆起,而她却是永远地离开了,再也不会回来。

      决明将心口捂得更紧,寂静的夜里,他孤身一人,痛不欲生。

      时间仿佛是静止的,黑夜如此漫长,他忽然觉得很累,前所未有地疲累,但他却没法闭上眼睛,只要一闭上眼,巨大的黑暗铺天盖地涌过来,他第一次感到孤独,深入骨髓的孤独,让他的心底都在发冷,冷到大脑冻结,连思维都被冻住。他的脑子里空空地,一片虚无。

      不知道什么时辰,不知道什么时空,忽然有一声幽幽地叹息传来,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夜色中,他缓缓地走到决明身边,轻轻道:“你还有我。”

      决明木然地转头,景墨就在身旁。他的目光深邃而沉静,仿佛黑暗无边的海面,突然远远地现出一座灯塔,有了方向,便有了回家的路。

      决明的眼神动了动,一股暖流自心底涌出,渐渐温暖了周身。这是他从小到大的朋友,这是他可以放心托付的兄弟。他看着景墨,热泪盈眶。

      景墨温和地望着他,扶住他的肩,将决明的头轻轻按在自己的肩头,柔声道:“你还有我,我们是兄弟,不论什么时候,还有我跟你在一起。”

      他的声音柔和而镇定,决明眼中的热泪已流了下来,他需要一个出口,他伏在景墨的肩头,热泪滚滚而下,他几乎已经忘记了,他才是景墨的师兄,他才是从小就挡在景墨身前的那个人。什么时候开始,在没有他在场的岁月里,景墨这个小师弟,这个从小备受欺辱的小家伙,已经不知不觉地长大了,那么沉静,那么镇定,他已成了一座隽秀的山峰,足以遮风挡雨。

      景墨似乎也被决明感染到了,他的眼中忽然浮出一丝雾气,是不是忆起了从前的过往。但雾气迅速散去,他的目光重新恢复原样。当他的目光落在白清清身上的时候,眼底忽然起了无声的波澜,如平静的海面突然涌动起暗潮来。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目光中似有痛惜,又似有无限的愤怒。海面的灯塔消失了,他的眼睛似在发光,带着浓重的恨意。

      “我想去见见父亲。”决明的头埋在景墨的肩上,他忽然很想去找父亲,休养了这么久,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好一些。他本该早一些去见他的。

      景墨没有说话,眼中的锋芒瞬间敛下去,他的脸色柔和下来。良久,才点点头,道:“好,天一亮,我就带你去见谷主。”

      这一夜漫长如永夜,黑暗无穷无尽。

      这一夜短暂如飞星,还没来得及说再见,故人已离去。

      景墨默默地陪了一夜,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起身走到白清清身边。他站在那里,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决明能感觉到,他一定很难过,那种伤心的程度,并不比自己的更少。

      景墨的手缓缓抬起,掌中似有东西将要落下。

      决明的心没来由地抽了抽,脱口而出:“等等。”

      话音落下,他怔了怔,为什么要等等,又等什么呢,景墨只是抬起手而已,自己又在紧张什么。他疑惑地看了景墨一眼,忽然就明白了。

      景墨手中将落的一定是化骨粉。

      他跟决明不一样,他从小就对各种稀奇古怪的药物感兴趣,化骨粉便是他最喜爱的药物之一。决明见他化过很多东西,兔子青蛙老鼠,这些都被他用来练过手,他的习惯很固定,每次化骨粉洒出之前,他都像现在这样,抬起手,似有物将落。

      决明在心中叹了口气,他已全部想起来了,连这种无意识的记忆都意思不落地记起来了。只是,他完全没有料到,记忆恢复原来并不像以为的那样满心欢喜。

      “你……要把她化掉?”决明颤声道,这是他从来不曾想过的,他曾无数次想象过白清清的未来,但这样的场景却是从未想过,一丝一毫都没有。

      景墨的动作顿了顿,“你有什么打算?”

      “我……”决明一时说不出话来,黯然道:“我向她承诺过,要带她去见父亲,可是……”

      “你别无选择。”景墨的声音忽然变得轻飘飘的,连表情都古怪起来,“化掉了,才能带她去见你父亲。”

      他向一旁移出两步,正好挡在决明和白清清之间,手重新扬起,一股淡淡地粉末自掌心落下,落在白清清的身上,泡沫汩汩而出。但决明看不见,他的眼前,是景墨的背影,挺拔如松。

      兰花的香气忽然浓烈起来,在整个屋子里四处弥漫,这是最后的告别,决明闭着眼,不忍再看。

      白清清的骨灰已被装进了罐子里。

      景墨的动作流畅且熟练,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做过很多次,只不过,对于白清清,这却是头一次。

      捧起那些白色粉末的时候,他的手似乎在颤抖,嘴唇抿得很紧。但也只有这些,决明在他的背后,从这个角度看,景墨跟平时没什么不一样。

      还是那么稳定,好像天底下没有任何一件事情能打乱他的节奏。

      景墨捧着罐子,走在前面。

      “跟我来。”

      “去哪?”

      “去见你父亲。”

      决明跟在后面。一夜无眠,现在走出屋子,再见明亮的天光,竟然觉得有些恍惚,好像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他扭头四顾,花还是花,山还是山,周围所有的陈设都跟昨日别无二致,什么都没有变,变的只有他自己。

      他的脑子里一时空空地,只是跟着景墨的身影,步步向前。他什么都没有想,身体仿佛是另一个人的,而他自己,则飘荡在半空中,看着这默然前行的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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