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药王》弘雅长安

52、决断的遗言

　　密室，烟雾缭绕。

　　烟雾是从一个小钵子里散发出来的，整个密室里都充斥着一种奇异的香味。

　　决断就坐在钵子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钵中汩汩往上冒的泡泡，神情专注。这钵子里的药汤已经煮了很久，从早到晚，小火慢慢地熬，中间间或添过几次别的药汤进来，钵子里又满了些，接着煮，直到钵子里的汤药又渐渐地落了下去。

　　到现在，是不用再往钵子里面添别的药汤了。再煮一会，等把药汤煮到只剩薄薄地一层底，也就离收工不远了。

　　这个过程很费时间，已经过了差不多一天，还没完。

　　而为了这一天所做的准备则更费时间。

　　从结束跟决明的夜谈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周的时间。他见过当初莫素音制药，过程已经是繁琐磨人，现在轮到他上阵，才发现系铃容易解铃难，要配制一剂复原决明的奇药，不仅药品耗材奇多，对灵力的要求更是严苛，所有的标准都比莫素音制药时的标准高出至少一倍。

　　决断已经在密室中关了两周，期间只有景墨相伴左右。饭点的时候就端饭过来，等决断吃完了，再把碗筷收拾出去。口渴的时候，不待开口吩咐，景墨已将茶水送到手边。决断只管精心配药，翻看的古籍就在旁边，厚厚的一摞，他已经看过数不清多少遍，但还是忍不住想再多看一遍，唯恐某个制药的细节被遗漏。

　　很多过程都是零碎的，散乱的。这种事情从前根本没有人试过，他必须集中精神，将那些散乱的信息集中起来，在头脑中重新梳理一遍。起初是没有头绪的，但经过了这么多年，脉络一点点地浮现出来，到如今，整个程序已经清晰可见。但他还是不肯轻易放过，闭上眼冥思苦想，直到现在，才终于放手一搏地实践。

　　他的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景墨拿起一块巾帕，无声地为他拭去，动作娴熟而轻柔，生怕惊扰了他。

　　钵中的药汤已经很薄了。决断将火改到最小。他望着药汤，静静地出了会神，也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忽然抬起头，看着一旁无声而立的景墨，缓缓道：“这个时候，守在这里的更应该是决明。”

　　景墨垂首，也沉默了很久，才缓缓道：“是的。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他叹了口气，抬头望着决断，“让他眼看着父亲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却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不能做，这是一件太残忍的事。”

　　决断摇摇头，“对他而言，这的确很残忍。但对你来说，又何尝不是？”

　　他叹息着，目光中带着感激，“素音在我的眼前逝去，这种感觉我很清楚。所以，我还是选择了难为你，让你来承受这一切。”

　　景墨的嘴唇抿得很紧，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感。半晌，才缓缓道：“决明生性单纯，他承受不住的。而我承受的一向都不少，没关系。请谷主放心。”

　　决断点点头，深深地看着景墨，露出微笑，“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有你在决明身边，我放心。”

　　他已经完全放下心来。莫素音的离开，让他尝尽孤独的滋味，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看着那个褐色的陶罐，他在心中向她诉说这今天的苦恼，昨天的欢笑，将每一天的故事都讲给她听，却全无回应。什么回应都没有。他的悲喜无人能知。

　　但现在，他可以完全放心地去见她了。

　　决断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去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把刀来，一把短刀，八寸刀锋，薄而锋利。

　　他将刀交到景墨手里。

　　景墨惊讶地望着他：“这是？”

　　“我需要你的帮助。”决断重新坐回钵子旁边，向景墨招招手，“你也过来。”

　　景墨依言坐下，就坐在决断的对面，手中握着那把短刀。

　　“你拿刀从这里扎下去。”决断将衣襟打开，露出心口的位置，用手指着其中一个位点。他看着景墨不可置信的表情，温和地笑了笑，淡淡道：“记住，扎准了，就在这个位置，让心头血流出来，滴到这个钵子里，跟药汤混在一起。”

　　“不，不……”景墨摇头，他还是不敢相信，“不必这样的，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没有别的办法。”决断伸手握住景墨的手。拿刀的手原本已在颤抖，刚被握住，颤抖便停止了，突然就稳定下来。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决断的脸上带着微笑，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十三年前的那剂药，是用素音的性命做引，而现在这剂药，必须用我的性命做引，我们是决明的亲生父母，素音种下的因，就只能由我来承担相应的果。这样，才能保决明平安无事。”

　　“你取我的心头血，同时我会将自己的全部灵力灌注于这钵药汤之内。用不了太长时间。等钵中药汤稳定，你就把它拿出去，交给决明喝掉。”

　　他松开握着景墨的手，端端正正地坐好。景墨的手上握着短刀，却已不再发颤，他的手很稳定，脸上的表情也很稳定，巨大的惊讶已经被接受，现在的他，已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一直值得将全部生命都托付的人。

　　“准备好了吗？”决断微笑着看着他，缓缓道：“开始吧。”

　　“好。”景墨低低地应了一声，话音未落，刀光一闪，刀锋已没柄。

　　他的动作果断利落，一旦决定，立即执行。决断闷哼一声，眉头痛苦地皱起，只一瞬间，他又重新振作起来，双手结出一个手势，直指药汤。一缕气雾从指尖流泻而出，越来越浓，笼罩在药汤表面，徘徊不散。

　　景墨紧紧地盯着手中的刀柄，手上微微用力，短刀稍稍拔出来一点，银亮的刀身已被鲜血染红，刀柄略微向下，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出来，顺着被拔出一小截的刀锋向下流去，流至刀柄处，接连着向下滴落，落到药汤之上的气雾中，那气雾像找到了依附似的，忽然急速流转起来，裹着鲜红的血滴，直直地向药汤中坠去，在没入药汤的一瞬间，药汤沸腾起来，好像钵子下面突然起了猛火，止不住地沸腾起来。

　　决断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双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指尖的气雾也似乎受到影响，断断续续。短刀又插了进去，插得更深，很快又缓缓向外拔出 ，血流时疾时徐，每一滴血液落下，决断的身体便佝偻一分，没多长时间，他已消瘦得恍如枯木。

　　钵中的药汤却沸得更厉害了，药汁在钵中乱蹿，好像要跳到钵子外面去，但又怎么都跳不出去。

　　游走的雾气裹着血滴，仿佛化身为一张无形的网，网越收越紧，药汁困在其中，左冲右突不成，终于被收服于网中。

　　短刀依然没于胸中，但不再有血滴下来。决断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在身旁，他佝偻着身子，腰上没有力气，背无法挺直，他只能斜斜地靠在一边，所有的重心都放在一旁的一把椅背上。

　　药汤已不再沸腾，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粘稠的形态，颜色也变得清透起来，景墨将钵子轻轻地摇了摇，钵中的药汤却动也不动，已经凝固了一样。

　　决断望着凝固的药汤，脸上浮起虚弱地微笑。他费劲地吸了一口气，胸口的肌肉收缩着，带来一阵剧痛，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一些，但笑容仍在。良久，好像缓过一口气来，他缓缓道：“景墨，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将这钵药给决明拿去，让他服下，你一定要亲眼看着，看他变回真正的决明。”

　　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嘴里吐出一大口血，胸前血红一片，他的声音弱了一些，“我是看不到了，但你能看到那个令人激动的时刻，你就在他旁边，替我看着，看决明重新接管巫回谷主之位。”

　　他似乎想抬手把景墨招近一些，但他已经没有力气，连手都已抬不起来。景墨静静地看着他，已明白他的意思，向他靠近了一些。

　　“你是他的好兄弟，以后……我把他交给你了。”决断的声音已经断断续续。他望着景墨，眼神充满期盼。他在等一个回答，只要景墨答应一声好，他就立刻闭上眼，放心地离开。

　　他看着景墨，几乎把最后的力气全都用在了眼睛上，他的眼睛炯炯有神。

　　景墨也看着他，看了很久，却什么话都没有说，他只是在看着，像是压根没有听到决断的话一样。

　　决断的眼神暗了一些，他的力气不多了。

　　景墨终于开口了，他轻轻道：“我一定将这药拿给决明，也一定会亲眼看他服下。”

　　他说得极慢，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决断也听得很清楚，他的眼神已明显放松下来。

　　“但是……”景墨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但他的眼中却毫无笑意，他微微摇了摇头，“但是，你说的第二件事，我恐怕是帮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