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药王》弘雅长安

41、栾树下初见

　　决明并不了解苏木的悲伤，见苏木别过脸去，他也只当是她累了。

　　当“累”字在脑中出现的时候，他忽然也觉得累了，巨大的疲倦感袭来，放下心来的一瞬间，被压制多日的困顿劳累顿时失了制掣，洪水般席卷而来，将他剩余的所有力气都冲得七零八落。他的身子晃了晃，终于倒了下去。

　　脸上还带着微笑，倒了下去。

　　决明倒在地上，发出重重地声响，苏木听见了，回头一望，眼睛的酸胀再也忍不下去，眼泪瞬间盈满眼眶，从眼角滑落，滴在地上，没入尘土，连同她隐秘的心事，一同埋葬。

　　再次醒来时，已是第三天正午。

　　决明一睁开眼，就看见苏木，她守在床边，正望着决明，目光深邃，见决明醒来，她的眼睛亮了亮。这才是决明印象中的苏木，这才是决明记忆中的目光。明亮，果断，不失温柔。

　　三天的时间，已足够让苏木想清楚。

　　她还是忍不住想离开，但她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她给了自己一个充足的理由——决明损耗过度，需要人照顾，她不能放任他继续盲目地折腾下去。

　　就算要走，也要等他恢复完全了再走。等他寻齐圣物，将圣物炼化成功，成为真正的药王，到那时，她自然可以放心地了无牵挂地离开。

　　也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心底深处，有一个声音说：再多留一会吧，用不了多久，等他重回药王，自然会有另一个纯净无暇的女孩子来配他，到那时，再走罢，再走罢……

　　“饿了吧，你都晕了三天了。”苏木从一旁的桌上端来一碗汤，热气氤氲，舀起一勺，轻轻地吹一吹，送到决明嘴边，“闫曼也是细心，每天都会送新鲜的热汤过来，说你一醒来就能喝上。”

　　不论未来何时离开，现在的这一刻，她只想对他好好的，也只想看他好好的。

　　温暖的液体灌进喉咙，流进肚里，全身都是温暖的。汤很好喝，比苏木亲自下厨的那一次美味多了，但决明却在心里怀念起那一桌不怎么样的食物来。

　　原来，不好吃的食物也能承载一段值得留恋的回忆。

　　闫曼也来了，却只是站在外面，并不进来。她在门口看着这两人，有些怔怔地。顾修跟在后面，差点撞上她的背。

　　“怎么不进去？”顾修站在闫曼身后，探头向屋子里望了望。一人喂汤，一人喝汤，苏木微微垂着眼，决明稍稍昂着头，目光时时交错，顾修忽然就明白闫曼为什么不进去了。

　　这样的轻柔静谧，谁也不忍打扰。

　　他悄悄瞟了一眼闫曼，忽然很想握握她的手。

　　决明昏迷的这三天，他几乎时时刻刻都跟在闫曼身后，她去哪，他也去哪，无话找话，无事找事。明明是能说会道的人，这几天却突然变得嘴笨舌拙起来。他恨自己不争气。

　　可闫曼却始终淡淡地，客客气气，不生气，也不热络。

　　顾修在心里鼓了鼓劲，终于将手往一旁挪了挪，闫曼的手就在旁边，柔若春葱。

　　她的手也像她的脸一样，冷冷地，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意。

　　只轻轻一碰，闫曼的手已倏地缩了回去，缩进了宽大的袖袍里。

　　顾修只得讪讪地将手收回来，然后，便听苏木道：“都站在门口干什么，进来呀。”

　　顾修立刻从闫曼身边越过去，进了屋子。闫曼犹豫了一下，也进去了。

　　顾修在桌子旁边坐下，桌上的汤还冒着热气，他盯着热气研究，好像这缥缈的热气才是屋子里唯一值得看的东西。

　　闫曼在屋里转了两圈，有好几张空椅子，她却似完全找不到一张可以坐的椅子似的。

　　决明看着进屋的两人，气氛莫名尴尬。

　　闫曼终于选定了一把椅子，也在桌子旁边，正在顾修对面。她坐定，望着顾修，像经过了深思熟虑一般，缓缓开口，“你前天问我，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当时我没有回答你，现在……你还想知道吗？”

　　顾修当然想知道。这屋里的所有人都想知道。

　　“她叫闫慧，是我的姐姐，也是天寨的上一任圣女。”

　　难怪总觉得闫曼似曾相识，原来她们是姐妹。大家都已见过闫慧，在古董店里。她们的眼睛如此相像。

　　连命运都是相似的。

　　很小的时候，闫慧就已被定为未来的圣女。她聪慧、机敏、美丽得像带着露水的玫瑰。

　　所有人都等待着她长大成人的那一天。梳洗、换装、交付无影虫，受全族人的朝拜，成为所有人心中的圣女。

　　只有闫曼知道，她其实是不愿意的。

　　“我才不想当什么圣女，孤独一生，有什么好？”

　　她心里有一个人，这是她的秘密。这个秘密也只有闫曼知道。

　　那是一次偶然的邂逅，她们一起溜出寨子，在山的另一边，一棵栾树下，立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俊朗的男子，身材修长，一袭月白长衫，负手而立。

　　玉树临风。这是闫曼想到的第一个词，再也没有比这更贴切的感受了。

　　闫慧几乎看呆了。

　　那男子似乎在等什么人，人没等到，他也不急，微一扭头，朝她们这边望来。

　　深邃的目光只微微一扫，闫慧便低下了头，不敢再看。男子似乎笑了笑，目光便已移开。

　　闫慧这才重新抬起头来，两颊灿若桃花。

　　闫慧几乎是被闫曼拖着回去的。她们溜出来的时间不能太久，被发现了又得受罚，抄砖头一样厚的古书。她不想受这样的苦。

　　只是看了一眼而已，闫曼很快就把这档子事给忘掉了。她的年纪毕竟小一些，只要找点新的事情出来，注意力便转移了。

　　可闫慧没有忘记，不仅没有忘记，反而越来越惦记。她甚至又偷偷溜出去了好几次，重新回到那颗栾树下，希望能再次见到他。

　　树下空无一人，直到树枝上挂满红红的灯笼花，他也没有再出现。

　　她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这是她心中最绮丽的梦，只能放在心里。因为她是天寨的圣女。圣女是不可以像寻常人一般的，她必须保持处子之身，伴其一生的只有无影虫。

　　“这不公平。”

　　她常常这样对闫曼说，即使当上了圣女，受全族人朝拜，但她的心里，仍是不平。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心中的理想，必然跟那个男子有关。

　　因为从未得到，反而在憧憬的渲染下，越发璀璨夺目，渐渐成为心底最深的念想。

　　大概是上天听到了她心中的呐喊，竟安排了他们，又见面了。

　　见面的起因还是很多年前那场几乎灭族的瘟疫。虽然当时瘟疫被压制住了，但顾家先祖毕竟来去匆忙，尚留下了一点尾巴未及处理。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会有部分族人重新爆发出难以治愈的顽疾。发病的几率不会太频繁，但只要发病，必危机性命。

　　顾家先祖留下一句话：寻九转莲一支，保平安无事。

　　瘟疫过去了那么多年，顽疾重新爆发也只出现过两次，第一次在一百年前，第二次，就在闫慧成为圣女的第二年。

　　族人为闫慧举行了盛大的送行仪式，她将带着族人的希冀去找寻救命的九转莲。

　　闫曼没有跟去，她并不知道姐姐在外面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三个月后，闫慧回来了，带回了众人翘首以盼的九转莲。族人欢呼着将她拥回寨子里，圣女的光辉普照大地。

　　又一次渡过劫难，所有人都在庆贺，除了闫曼。

　　她发现姐姐虽然平安回来了，但整个人却变了，变得沉默寡言，郁郁寡欢。

　　她经常看见闫慧一个人呆在碧水湖边，对着湖中的碧绿的竹影发呆，时不时地露出一抹羞怯地笑容来。这种笑容、这种表情，都让闫曼觉得眼熟，上一次见到姐姐有这样的表情，还是在山的另一边，在一道目光不经意地扫视下，姐姐的脸上灿若桃花。

　　闫曼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开始追问，她想知道，闫慧在外寻找九转莲的三个月里，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问了很多次，闫慧却不肯回答，直到实在被她问得没辙了，才终于说了实话——那个男人又出现了。

　　对闫慧来说，这一切就像做梦。一个做了好久的梦，突然变得可触可及。

　　寻找九转莲的路上，她经过一个小集镇。那是一天中集镇最热闹的时候，沿路的小店全数开张，没有店铺的小摊贩随便拉个小车也能支起一天的生意。包子铺、馄饨馆、面摊上坐满了出来过早的人群，初升的太阳热情地关照这世间的一切生命。这是个平凡而充满希望的早晨。

　　前面不远的地方，围了一群人，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只见每个人都是一脸紧张，大气不敢出的样子。没过多久，那群人中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人们鼓掌，大声叫好。

　　“神啊！真是太神了！”

　　闫慧听到人们的赞叹声，她想着，这大概又是哪个江湖术士在玩一些唬人的小把戏。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却偏能引得看客惊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