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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八 ...

  •   八

      “我只有这条路。”国主从旧梦中醒来,他的指节敲击着书案,应和窗外雨打芭蕉。

      有萧疏花叶随风飘入殿内,秋雨缠绵,霏霏无尽。

      国主微微垂眼,看向殿中的景王爷,隔了十二级玉阶,昔日权臣挺拔矜傲的身影因高低之差显得渺小,与国境之内哀哀挣扎的万民没有分别。国主高高端坐在王座上,就像那一年景王爷看他时一样,皑皑云间,碌碌蝼蚁,冥冥因果,死生前定。

      “回绝了活得凄惨,应承了则活得苦闷,回绝或者不回绝,都不会有好的结果,弃子或者傀儡,都随时有性命之虞。世间种种皆有定数,得之光明,失之本心,从前我不肯服气,可今时回想往日种种,却无话可说。”国主一笑,眼波温和含愁,仍是初登基时懦懦可欺的表象,“我的苦果还未尝完,您的苦果也该成熟落蒂,这么多年,荣华,王权,江山,您都享遍了,也该够了。”

      “是我错看。”

      “皇叔识人之术高明,未曾有错看,只是世事会变,人也会变,我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也没可能再变回原本的样子,我很痛恨,但人总不好痛恨自己,于是只好将怨气都送给你。皇叔,安心一些,万物总有凋零,也总有来世。”

      景王爷再也顾不得体面,他指向国主,指尖颤抖不停:“你若妄动,邻国的新王定会趁机一举攻来,这么多年,他们只是差个发兵的借口。”

      “我知道。”

      国主幽幽叹息:“那么就成全他们,让您成为这个借口。”

      潮湿的雨水恍惚间与那些年闻惯了的气味重叠,霉绿斑斓的老旧香炉,湿冷发腥的墙角青苔,还有塞满破棉烂絮的沉重衾枕。

      黏腻,阴秽,腐烂,凋零。

      国主闭上眼睛,嗅一段金炉新添的檀香。

      草木枯黄凋零的时候,景王爷也迎来了他的凋零。

      昔日叱咤朝堂的摄政王被绑缚刑台之上,冷漠的行刑者打开木匣子,取出十余只寒光凛凛的精巧刀片,用细布一一擦拭。

      是凌迟。

      第一刀,割出一道凄厉嘶哑的哀嚎,双锦侧过脸,肩膀瑟瑟颤抖。

      “怕?”

      国主端坐高台之上,冕冠垂下十二旒,凉凉地挡住眉眼。

      双锦乖顺地摇头,唯有眼睫合着刑台嘶喊微微颤动,他看着国主额前垂下的玉石珠串,泠泠相撞,有玉的莹润剔透,也有石的寒凉坚硬。

      玉原本也是石。

      国主看着刑台上蜿蜒如蛇的血流:“从前我也很害怕,怕父皇,怕三皇兄,怕算计谋害,怕恶意欺凌,我成夜成夜睡不着,我怕得几乎要疯了。终于他们都死了。我总说自己恨皇室血脉亲情的淡薄,可是看到尸首的时候,我竟很高兴。”

      “三皇子品行低劣,屡屡欺辱于陛下,陛下应当恨他。”

      已经是第三十刀落下,国主一刀一刀默默数着:“他们死了,我不怕了,我高兴,但也只是一阵子,后来我发觉这个位置比旧宫更危险。我又开始害怕,我怕朝臣,怕皇叔,怕邻国虎视眈眈的国主们。他们都在盯着我,算计我,支使我,甚至意图取代我。”就像坐在一苇飘摇的木舟上,随时卷入深沉的浪涛,“我总梦见鸩酒,喝下去以后,五脏六腑像是要被碾碎了。”

      “陛下这些年过得辛苦。”

      “双锦,你看,他的五脏六腑也要被一刀一刀切碎了。”

      “双锦,他们死了,我再也不会害怕了。”

      国主始终计数着刀刃落下的次数,他的眼睛满含着一种释去重负之后的生动水色,他看得见高台之下一个又一个臣服的背脊,却看不见双锦颤抖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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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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