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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子夜行兮 ...


  •   我听过这样的一个传说,当人死后他的灵魂会随着荼蘼花的精魄飘飞到无·色·界的须弥山。了却尘缘的灵魂就会变成须弥山下的荼蘼,每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而无法放下前尘的灵魂便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变成一只白鸿,永远守护着那片广袤的苍穹,寂寞,可是桀骜。

      那天晚上,我在寒拓的坟茔边饮酒,不知是醒还是醉。

      他的坟茔只是一个石碑,没有铭文。

      远街上三更响起的时候,烟雾里出现了一个身影,他缓缓走过来,最后站在月光下,站在我面前,竟是一个孩童。

      他的眼神,却比成年人还要坚毅,他冷冷问:“能不能让我看一眼你的剑?”

      我未回答,只将剑掷出。

      孩童望着蔷薇剑,痴痴地望着。蔷薇,映射着血红的月,美丽却又危险。

      他稚嫩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贪婪,一丝冷笑,他说:“这就是蔷薇剑?。”

      未等我说话,他却又说:“终有一天我也会拥有一把这样的宝剑,我也会像你这样有名。”

      说完他突然夺过蔷薇剑,身形如螣蛇一般,轻盈,迅捷。剑在他的手里也如螣蛇般,破空,吐信。只一瞬,无字墓碑上便有了字,一个“莫”字。

      蔷薇剑已斜插入地,孩童已走进烟雾里。

      烟雾里抛来一只酒壶,上面写着“三生”。而那个孩童没有回头,只是烟雾里传来了他的声音,显得遥远而虚无。

      他说:“落花闲客扫,斜月晚人归,我来自三生楼,我叫春,春天的春。我今晚来归还他的姓氏,他姓莫。”

      那天夜晚,我饮下了三生楼的酒,走到那场短暂悲伤的梦境里面去。寒拓,他在风沙驰骋的大漠中生活,我梦见他英俊桀骜不驯的面容,黑色飞扬的头发,和他猎猎作响的长袍。他总是驾马在风沙中追赶一个男人的背影,他一遍遍叫着那个男人,“爹,爹……”

      大风一遍遍将他的声音吹回来。

      后来,我又看见了一个女人,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笑的时候带着江南温柔的雾气,可是寒拓却将匕首插入了她的胸膛,那一刻我听见寒拓平静地说:“娘,您就安静的休息吧,以后您再也不会痛苦了......”

      我的梦境最后还有大火,延绵不断的大火烧遍了大漠的每一个角落。我在漫天的火光中看不到寒拓看不到那个背影也看不到女子的笑容,只看到鲜血流成湖泊,像是江南随处可见的湖泊。

      当我我挣扎着醒来,却看见沉寻温婉的面容,她对我微笑,灿若桃花。

      沉寻陪我在客栈里度过了一段平凡安静的时光,我忘记了那张死亡名单上的名字,也忘记了我那柄杀人的剑。沉寻很少说话,她总是一直对我笑,笑容温暖而包容一切。我喜欢她头发上温暖的春兰花的味道,那是我童年中掺杂着香味的简单的记忆。

      我对她说:“沉寻,如果我们从小就相识多好,你我,还有我的妹妹,我们一起生活在云鸿山庄,我不会让你踏入江湖,不会让你杀人。你知道吗?我从未让我的妹妹杀过一个人。”

      沉寻教我弹那首在醉生楼弹过的曲子,她把《菩萨蛮》写在了纸上,

      玉炉熏枕兰房暖,高帘卷影啼鹃乱。秉烛倚轩扉,银蟾发桂枝。鞭嘶庭外道,千里生秋草。妒损两眉青,谁家归马行?

      我弹她那张老旧的琵琶,她唱那首小词,我们喜欢夜晚坐在河边上饮酒,温一盏桃花陈酿,醉了就倒地睡去。

      十五日后,沉寻忽然拿着一封信找我,她说:“公子,有错琴的飞鸽传书。”

      十二日,宜入宅,嫁娶。

      这一天蔷薇剑终于饮到了五毒心的贪婪之血,我拿着剑去繁华的闹市中杀一个有名的剑客,那个剑客是亦别的儿子。虽然第四位玄差已经病逝,但是他的儿子还在。这就是江湖的规矩,欠债终需偿还,恩怨情仇如此轮回,祖辈传承,世世不休。所以江湖上才有满门灭口,斩草除根的悲剧。

      夜。

      丛影乱兮含白露,长风榭兮欲花灯。

      轩月斋。

      今晚名扬九州的君子剑客湛秋行六礼,纳佳人。

      今夜,他本该和娇妻五指缠绕,然而此时,他的手紧握着剑。我看到一只苍白的手,一柄雪白的剑。传说,那只手杀人如麻,那柄剑未曾一败。剑一出鞘,明亮的光惊得烛火开始颤抖。当我出现在湛秋面前的时候,他冷眼望着我,他说:“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我说:“今天也是杀人的好日子。”

      他的剑,笔直地对准我。他大笑,笑声格外嚣张,他对我说:“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

      我叹息着摇头,我出剑,剑气一闪,收剑。他的剑脱手,他的血从手腕一滴滴掉落。我看见他一直望着我身后的剑,我笑了,我问他,“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不一剑杀了你?”

      他点点头。

      我说:“因为我不想你死的太容易,我给你的死法,恐怕你做了鬼也忘不掉。”

      他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我又问他,“你是不是想知道我是谁?”

      他点点头,目光开始涣散。

      “我是地狱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我叫殁鸦。”

      我一遍说着一遍抚摸剑刃,猩红如鲜血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周围的黑色。然后我听见他喉咙中颤抖的声音在说,“这是,蔷薇剑!你来寻仇的?”

      我大声笑。

      之后的很多年,我总时常回想起那些被我杀死的人。我的笑声回荡在梦里,回荡在空旷的记忆里,放肆,狂傲。

      我记得后来用蔷薇剑轻轻地在湛秋脖子上划出一道血口,因为错琴告诉过我,顶级的猎手不会轻易杀死猎物,而是让猎物感受死亡的恐惧,我想让他慢慢的流尽身体里的血,痛苦的死去。可当我看见他的血溢出伤口之后,空气中出现了桃花淡淡的香味。血竟不是那种鲜艳的红色,流出来的却是乌黑的血。我的剑开始颤抖,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不由自主想起了醉生楼,想起了沉寻,我好像闻到了那杯毒酒的香味。然后天空飞过一只鸟,它在叫,杀,杀,杀。

      那一夜,湛秋三十六口家丁,我足足杀了三十四口,唯独留下一对母子,我动了恻隐之心。

      因为他还是一个孩子,他才十来岁人生还未开始。她只是一个女人,丈夫刚刚被我杀死。女人哭花了红妆,孩子的脸上没有一滴眼泪。

      我用洁白的手帕不断擦剑上的血,不料越擦越红,越发鲜艳,我问那孩子,“你为什么不哭?”

      孩子的眼神冷漠而尖锐,带着恨意,他说:“我为什么要哭?”

      他用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他似是在自言自语,“他死了,他所有的一切都将是我的,我为什么要哭?”

      那个时候,我根本没有预料到,那样一个小小的孩子,竟会说出如此坚毅的话。

      我看了一眼哭倒在地上的女人,我说:“我怕她找我复仇,女人一旦恨起来,是天底下最可怕的。”

      然后那孩子提起湛秋的剑,剑太沉,他用双手拼尽力气才举起来,他一步步朝女人走去,女人望着她,苦苦哀求,孩子用冰冷的语气说:“二娘,你那么年轻,怎么能守寡?你就随我爹去吧。”

      我转过身去,我听到了鲜血喷涌的声音,我的眼泪开始流出来。

      我没有去杀那个孩子,因为我知道他只是想活下来,只是想日后杀了我。其实死并不算什么,最痛苦的是带着仇恨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我重新用黑色的布衾包裹住蔷薇剑。

      在我踏出轩月斋大门的时候,我想起了错琴当初的话,我将那句话也说给那个孩子听,我说:“杀戮之门一开,走进去就永无回头之路,直到死亡。”

      门外,月华如水。

      我站在飞檐一角。

      黄鹂啼喈,小桥之下流水潺潺,零落的桂花漾出涟漪。佳人怀抱琵琶,独坐枫岸。我听到了她在唱一首词,就是她曾教我的那首,那段旋律弥漫了忧伤,千回百转。

      我心里暗自发问,究竟是我找不到杀她的理由,还是对她要我死的原因抱有幻想?

      我没有去见她。

      所以,我头也不回地离去,走进更深的夜色中去。

      子夜行兮五更风,别佳人兮今不还......

      第二天,错琴和司莹赶到了宛陵城,错琴给了我一道义侠发布的江湖诛杀令。信封上点着五点朱红,说明这是义侠发出的最高级别的诛杀任务。

      我将信拆开——

      姓名,殁鸦。

      身份,凶侠。

      出价,一千万两。

      后面,用朱笔注出“黄金”。

      信的背面写了两条必诛的理由。

      一,轩月斋惨遭此人灭门。

      二,锦绣山庄一百三十六口被此人悉数屠杀,庄主身死,少子双脚被剁。

      可笑的是,锦绣山庄的这笔债却也被按在了我的头上。

      一时间,殁鸦这个名字被渲染的更加恐怖,更加弑杀冷血。义侠愤起,天下无分男女老少,样貌相像者,有嫌疑者,尽屠之。

      窗外的风雨声忽然大作,天阴沉如墨——我仿佛听到了一个来自内心的声音,待我大仇得报,我一定会将江湖上的那些义侠全部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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