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4、入梦之时已醒来(中) ...
-
宽州城
文初跟在文乐身后,舅舅说他已经二十多岁了该出来见见世面了。之前他一直和文颂一起,但文颂这次被舅舅派到巫溪阮氏去了。
最近连连传来败讯,舅舅便带他来了这战事最激烈的宽州城。
他不想来这里的。
他不想面对眼前这个他叫了二十二年的舅舅。
这几个月,他站在舅舅身后,看着他杀了好多人。好多好多的血,甚至自己的千焰都曾染过血。
舅舅再也不是自己心里的那个大英雄了,他变成了一个妙语连珠的骗子。
曾经憎恨的岐山温氏的他,现在却被告知其实自己就是岐山温氏最后的血脉。
小时候听着陪伴自己长大的伙伴讲着赤峰尊于河间斩下岐山温氏大公子温旭的头颅,当时对那个赤峰尊还是很崇拜的。
可没人告诉过他,那个温旭是他父亲啊,没人告诉过他啊!
文初站在文乐身边。
对面的人他有好多都认识,包括金凌,思追,还有景仪。文颂曾经和他说过,事已至此,虽然残酷,但他应该认清自己的立场。
“师傅她,别看她现在这么强,可她终究是个女人。”
活了二十多年,才知道自己最亲近的人一直在隐瞒,就连性别也是假的。
宽州之战,舅舅早已在城下布下杀阵,就等着将敌军引到城下。
舅舅和他说,他只需要站在那里看着就好,不要有其他多余的动作。他知道舅舅在保护自己,因为不光城外,这城里也有阵法。
只是当舅舅准备开启阵法的时候,他忍不了了。
这场战争是他们挑起来的,已经死了很多人了。
“舅舅!”
文乐手中的灵力正在运转,听到文初的声音,他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能不能……”
“不能。”文乐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接了当地拒绝了。
城下的杀阵像一把镰刀,绞肉般的切割着生命。
“舅舅,求你了,求求你别杀了。”文初看着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倒下,他快步走到文乐身边。
“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我若是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进城来,杀戮我们。”文乐没有理会他,把头转了回去控制手中灵力化成的灵盘。
“你现在可怜他们,谁来可怜你死去的母亲?替你被摔死的妹妹?”
“冤冤相报,没有完的时候啊。”文初对他说道。
“别人伤我一分,我便要讨回十分,当年舅舅没有能力,如今我要全讨回来。”文乐推开文初。
文初看着文乐那猩红的瞳孔,他知道自从越叔叔死后,舅舅就时常有走火入魔的势头。
“你疯了,舅舅。”
“我没疯。”文乐在给手中的灵盘注入更多的灵力。
“你疯了!”
文乐的笑容突然凝固在了脸上,她的瞳孔骤缩,嘴角颤抖,说不出是哭还是笑。
“阿初……你,你真是…”文乐转头看向一直被自己护在身后的人,嘴角溢出一道血红“长大了啊。”
“舅舅,舅舅,你错了,你快停下吧,你做错了啊,回头吧,舅舅。”文初的左手发抖地握着自己的右手。
他右手手腕上的千焰幻化成地短刃,结结实实地捅在了文乐的胸口。
文乐的血顺着刀刃流出,染了文初一手。
文乐的手抓住千焰,将利刃从身体拔出来。她手中的灵盘掉到了地上,准确是让文乐随手扔到了一旁。
“我错了?”文乐低声狂笑,眼眶里的眼泪,就像是开了水阀一样。
“我错了…我错了…我…哈哈哈又错了,哈哈哈!!!”
“那谁对了?”他突然抬起头看着这个自己养大的孩子。
“你告诉我啊,文初,谁对了,啊?”文乐握住文初的右臂,质问道“我错了?那你告诉我谁对了,谁对了啊!!!”
“舅舅,你清醒一下!这场战争已经死了很多人了啊!很多人都死了!!”文初红着眼看着眼前有些疯癫的舅舅哭喊着质问自己。
“你以为痛能让我清醒过来?所以捅了我一刀?”文乐笑着对文初道。
“可我没有糊涂啊,不清醒的人是你!是你!”
“是你。”
“是你,文初,温天赐!!”
“是你啊,啊啊哈哈哈,啊哈哈哈!!”
文乐手里拿着一节断臂,上面还滴着血水,筋肉都是直接扯断的。
“额啊!啊啊啊!舅,舅啊啊啊!”文初看自己那空荡荡的手臂,扎心的痛让他疼得倒地哀嚎起来。
文乐什么也不顾了,也跪在地上,双手掐着文初的脖子。
“你清醒了吗?阿初?”文乐的嘴咧到了一个恐怖的弧度。
“疼吧?我也疼啊。”文乐边笑着对他说。
文初艰难地用独臂抵抗着文乐渐渐收紧的力气,杯水车薪 :“舅…舅。”
“你舅舅我也是人啊!”文乐掐着文初脖子将他提了起来,质问着对他道:“我是个会流血,也会疼的人啊。”
“我干嘛要做这么多,不也是为了你吗?”
“可,我不欠你啊!!”
文初被掐着脖子,真的一点氧气也没有,他看到了自己舅舅那血红的眼睛。
那泛黄的眼泪,是血染的吗?
“对,不,起。”
“晚了。”
文乐掐着文初的脖子站在了城墙之上,感受着手上嘎嘣的震颤声,他松了手。
远处的敌人们,都看着他的阿初呢。
看看吧,城下那朵炸开的血花,和姐姐离开的时候是不是一样的呢?
可惜了,
茶蘼都没开呢。
大军压城,就像三十多年前的不夜天城。
文乐看着城下的人越来越多,他就这么看着。
走近点吧。
“杀吧,杀吧!”
“哈哈哈……”
“杀啊!”
……
手中的阴虎符慢慢浮到整个战场上空。
城下是星罗密布的杀阵。
散出的符箓,不分敌友。
……
都死了。
除了萧瑟的风声,就是嘀嗒的血声。
连喜腐肉的鸟雀都不敢靠近。
文乐看着自己染血的手……笑声凄厉。
“我都做了什么呀。”
“都是为了什么呀………
漫天血气,引得上天都悸动,给了他们这些凡人一场三天三夜大雨,来洗刷罪恶与戾气。
文乐躺在城墙上,身边空无一人,大雨将她淋了个透。伤口被雨水杀得生疼,可她却丝毫没有动作。
“师傅,师傅?!”脚步声顺着雨水传到她耳朵里。
来人摁着身上的伤口,跌跌撞撞地来到文乐身边:“师傅!”
是文颂。
文颂身上的衣服毁去了一半,几十处刀伤,剑伤,都在流血。
“好孩子,长大了。”文乐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头。
“师傅别动,不要说话,我带你回去医治。”
………
宽州之战,死伤惨重。
仙门百家在场的修士折了八成。
而榆林文氏此次大战参战的修士,仅几十人存活。
经此一战,整个修真界再也没有人有能力发起任何一场战争,哪怕一场小型的战斗。
修真界修士的数量已经不足原先的十分之一。且战争摧毁了多处灵脉,没了灵脉,修士修炼起来就越发困难,有灵根的修士就越来越少。
无奈,四大家族决定停战。
修仙家族,原本是,可如今……除了榆林文氏,不,现在应该是岐山温氏了,江,蓝,金三家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了。
就连岐山温氏,修成金丹的修士也已经不过十几人了,但文乐的宗门向来不是用修士顶起来的,他的支撑,是那些在修士面前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二十年后。岐山温氏易主,前任宗主温悦禅位给其大弟子文颂。
自此,修真界最大的宗门由世袭改为禅位制。
艳阳殿的房顶。
“来,喝酒啊。”阮光林一身酒气地坐在温悦面前。
“消愁?”温悦接过酒坛子,豪饮了一口。
“不一样,咱们不一样。我是行乐,你是浇愁。”阮光林醉醺醺道。
“我还是小看小叔了。”温悦道。
“你也不年轻了,整天工于心计,最后什么也没有,就连头发白的都比我快,哈哈哈!!”阮光林躺在瓦片上,醉笑道。
“老了,老了该找个地方躺着啦。”温悦躺在瓦片上。
“小叔啊,今夜我岐山的好酒你就敞开肚皮喝吧,这次不喝饱了,我闭关以后大概是没什么机会了。”温悦把一瓶仙酿扔给了阮光林。
“没事没事,就你那个徒弟等我和他说说,那小子识得我,就算你不出去,我也一样能进了你家酒库。”
“以前真想不到,原来小叔早就想好了我要是不当宗主以后的事了。”温悦哈哈大笑道。
“你哪里是想不到,不过是你知道我也就馋你那几坛酒罢了。”阮光林笑道。
“是,是。”温悦挥舞着胳膊,拍了两声巴掌。
“修不成仙,就好好做人吧。”
“想通了?”阮光林又饮一口仙酿。
“不是我想通了,我是给你说,让你好好做人。”
阮光林一侧头,嘿嘿一笑:“你这丫头片子,还真能记仇。”
“这是忠告。”
……
第二日天还蒙蒙亮,温悦睁开眼,看着眼前身边那个醉的一塌糊涂的前辈,干笑着摇了摇头,走了。
修仙者式微,凡人的地位便突现了。
这些凡人的地位越高,就越发忘了自己本来的样子。温悦禅位后,就出现了不少要求文颂处置温悦的声音。
有修士,但更多的是凡人。
甚至有些人挖出二十多年前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打着讨伐温悦的名声,在不夜天城下来了场示威,要求把温悦交出来。
文颂不去理会,那些凡人便在不夜天城驻扎起来。温悦听了这事,便出关走到了城楼之上。
看着楼下那乌压压的一片。
“看来要处置我温某的人还不少呢。”温悦倚在城楼上,眼底淡薄如冰。
“文叔叔,阿颂还是让你失望了。”文颂皱着眉头,看着楼下的人群。
“唉,你这孩子。”温悦笑了笑“我给你讲个故事,我三十年以前做过一个梦。”
“梦见我站在高处极尽尊贵,底下有些衣衫褴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让我自戮,因为我的存在,让他们感到了威胁。”
“在那个梦里,我一掌把他们都摁成了肉泥。”
温悦的声音不大但她用了灵力,所以城下的凡人都听得见。
“阿颂你猜,我会不会和在那场梦里一样?把他们都拍死?”温悦目漏凶光,看城下的人群在空中画了个圈。
那个圈就在空中凝成了实体。
“文叔叔?”文颂不解地看着温悦手中的那个圈。
“记着文颂,修士永远都是修士,凡人永远都是凡人。”
“可以对他们好点,但是也仅限于一点,可不能让他们骑到我们上头去。”
文颂看着那个光圈不停地下降,变大,然后朝着人群狠狠地压了下去。
人群中出现一片血肉模糊的红圆。
活着的人群中发出极度惊恐的哀嚎和喊叫。
可温悦没理会。
“派人下去把那些活着的人关起来,关他十天半个月,只准给水。”
说完温悦就回屋去了。
文颂看着温悦的背影,一向温顺的眉眼弯了弯。
这个人,快到极限了吧?
没事,他有耐心也有时间,可以慢慢熬。
温悦没有闭关,只是一个人坐在桌前坐了很长时间。她手里拿着千焰,不停地摩挲着千焰上的纹理。
想到文颂,温悦也是无奈地笑了笑。
就他那点心思啊。
她都不想理会。
“老了,老了。”
她已经六十多岁了,但修仙修到她这个地步,百岁也和三十岁差不多,只是她懒得保养,否则想年轻个十几岁也不是问题。
那天晚上,温悦拿着千焰和一把纸伞离开了岐山温氏,自此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许多年以后,人们突然发现夷陵乱葬岗那块寸草不生的极阴之地竟冒出些绿芽,且这些绿芽生长之快,像似有吞山倒海之势。
姑苏蓝氏
一位妇人在院子里浇灌着早年种下的花草,她的丈夫在院子里弹琴。
“阿爹,阿娘。”一个中年人带着个小男孩走进院子。
若是仔细看这个姑苏蓝氏的中年人的右臂是一支断臂。
“景仪,带阿哲来啦。”妇人放下水瓢,去拉自己的小孙子。
“阿娘,我最近收到一个包裹,是给你的。”蓝景仪将手中的布包递给了妇人。
“我的?”妇人略微惊讶,又笑道“谁会给我这个老太婆寄东西,不会是弄错了吧?”
“我也不知道是谁给的,只是上面写的名字是阿娘你的。而且,好像是几年前就寄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昨天才到我手里的。”蓝思追道。
妇人打开布包发现里面有一个已经皱巴巴的蓝色糖包。
拆开糖包里面是一些碎糖,上面还有些许灵力,让这糖保持不化。
“糖?”景仪疑惑道。
蓝哲翘着脚去往外婆手边瞅,妇人拿他没办法,手指沾了点糖渣,在蓝哲的嘴边抹了点。
“呸呸,不是糖,苦的!”
“苦的?”
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用指尖点了点糖包里的糖渣,放在嘴边一品,笑了。
“朝朝,你忘了?”蓝守书道:“是莲心糖啊。”
“是啊,是…莲心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