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光明的孩子》镜台

13、旁观

　　一阵嘈杂打断了他们的闲谈。三个兽人士兵走进来，用他们明艳的眼睛扫视正在享用午餐的人们。这里是市集区的餐馆，在这里吃饭的有一大半都不是兽人，是人类商人，角落里还坐着两个精灵。那三个兽人士兵的眼瞳是一道竖线，代表着一种时刻准备战斗的状态。被这样的兽瞳一一看过去，这地方渐渐没了刚才的热闹劲。
　　突然，扫视停下，他们锁定了目标，走过去。那是一个独自一人吃饭的人类，正好坐在背对德修伊的位置，神官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到那人一动不动，没有左顾右盼，似乎直直望着直直冲他来的兽人士兵。
　　“神官，”为首的兽人士兵说，“以为换身装扮，就能逃得过吗？！”
　　兽人伸出手抓住那人的衣领，把他直接拎起来。
　　“我们的神并没有指示祂的信徒说，必须一直穿同一套衣服，”那个人开口了，“你们尊贵的巴里奥因图也没有颁布这样的法令，他只要求登记。”
　　他立刻挨了一拳，头被打偏，听起来很痛。
　　“还以为这是你们神殿的地界，以为你可以对我们强词夺理呐，神官？”兽人士兵说。四下里传来一些窃笑声——兽人的窃笑声。
　　“我从来没听说过丹嘉茵赛纳允许她的士兵这样对待我们，”那人说，“神殿的主张一直是和平共处，我也从来没有违背——”
　　又是一拳。接着那个兽人士兵把这神官狠狠摔到地上，抬起脚。
　　艾伦在听到那神官的痛呼时，嘴角扬了一下，接着，骑士的灰眼睛望向此地另一个没有穿着神官制服的神官——德修伊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注视那边的暴行。不过这次，半精灵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更看不出有什么反感或不适。冷漠，和在座其他人类商人一样的冷漠。
　　艾伦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一边咂摸着酒浆的辛辣，一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因为不需要假装出青涩的商人家的小儿子的模样而露出另一种姿态来的前红衣主教。
　　那边的神官始终没有还手，反而大声说道：“你们想激怒我们是吗？我告诉你们，我们不会，我们会始终践行我们的准则，来日圣地的使团来调查你们的愚行，现在这里的每一双眼睛都——”
　　大概是又被打中了什么要害的地方，他的声音变成一阵剧痛中的呻吟。
　　餐厅里渐渐恢复了原来的热闹，说话声，笑声。殴打的喧闹似乎只是微不足道的伴奏。德修伊也随着气氛的恢复，收回视线，看向自己面前的餐盘。半精灵拿起餐具，竟然就这么自自然然地开始吃起午饭了。还叉了一块烤肉！
　　艾伦做出惊讶的表情，正要说点什么话赞叹德修伊视而不见的功底，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
　　“看看这是谁——艾伦骑士！什么时候来的？”
　　艾伦看到，德修伊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来人，接着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还挑了一下眉毛。艾伦在那一瞬间心里痒痒的，很想伸出手去，把手指放在那对秀美的眉峰上。
　　他恋恋不舍地让视线从半精灵美丽的脸上移开，移到这个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滚出来打搅他的……呀。
　　“老兄，是你啊！”他高兴地说，熟络地拍拍这个兽人的肩膀。那人顺势坐下来，伸出手从盘子里捏走了一块烤肉，扔到嘴里，一边嚼着美食一边说着好久不见。
　　“你这是放假了还是退役了？”艾伦问，接着把声音压低，嘴里的兽人语换了一种口音，“要是我没记错，那边不是你战友吗？”
　　那个兽人笑嘻嘻地说了声没退役，接着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德修伊，看到德修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垂下头去，继续对付自己的午餐了，完全不在意他们的样子。
　　“他听不懂北边的方言，”艾伦说，“放轻松。”
　　“这是谁？”兽人问，“长得怪好看的。”
　　“一个小少爷——我正泡他呢，不许和我抢。”
　　“瞧你说的，我什么时候和您抢过男的——我只喜欢姑娘。”兽人笑嘻嘻地回答。
　　那边的喧闹声小了点，原来那个神官也落得了和之前他们在集市上见过的同样的下场，被痛打到晕死过去，拖着给拖走了。艾伦好奇地探看了一眼，然后回过头，一副迫切想知道答案的样子望着兽人。
　　“这是什么状况？”他问，“兽人要和神殿开战了？”
　　“尊贵的茵赛纳和因图们的想法我哪知道？”对方回答。想是知道这样敷衍是不能叫艾伦满意的，兽人又补充道：“法令是巴里奥因图昨天刚下的，要登记全国的神官。说是登记，实际上，哈哈，我们怎么折腾他们随我们便。所以有些耳朵灵的神官已经换下衣服想跑了。哼，没那么容易。你看我这，就是在执行我的任务，是我抓到了那个神官的尾巴，叫战友们过来逮他。嘿，不过这状况确实怪让我觉得不一样的。这不见到你，我赶紧来和你打听打听——神殿最近是做了什么事了吗？”
　　“没听说有什么新鲜的。杀了几个兽人说他们信奉黑暗罪有应得这个那个——这不老一套吗？”
　　“我寻思也是啊，”兽人嘀咕说，“难不成真是我们尊贵的丹嘉茵赛纳对神殿忍无可忍，决心开战了？”
　　“茵赛是不是快死了？”艾伦问。
　　“年年都说巴哈丹茵赛快死了，年年不都没死。老不死的，已经十年没出来比武过了吧，听说身体弱得下不来床，脑子糊涂得连丹嘉茵赛纳都不认识了。可就是不死。呸，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简直是耻辱，让人记不起他曾是亲临过黑暗降临的英雄。要说，我们兽人新茵赛杀旧茵赛的传统，就是为了防止这样的悲惨状况出现。与其让曾经伟大的勇士被岁月毁得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弱者、累赘，不如让他死在武斗场，既是成就自己最后的光荣，也用血明证了新茵赛的光荣。”不过说完这么一大段抱怨的话后，兽人又自己给自己开解起来，“嗐，但是想想，我们尊贵的丹嘉茵赛纳那么一个人，让她杀父是在为难她。”
　　艾伦嗤嗤地笑起来。
　　“不觉得她被人类和精灵影响太多了？我上次来这里还听你说什么——”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兽人连忙打断他，摆摆手，“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以前我说的话，忘了吧，忘了吧……”
　　“看来这几年丹嘉茵赛纳的声望猛涨啊？”
　　“她又美，又强，人又好，被尊敬受爱戴是理所当然的事。”兽人微微仰头，望着餐厅天花板，仿佛能从那昏暗的地方望出一个丹嘉茵赛纳来。
　　艾伦心里嘲笑道：胆子不小，喜欢姑娘喜欢到你们王女头上去了。他一边嘲笑，一边却瞄向了一直一声不吭默默吃饭的德修伊。
　　又美，又强……人好吗？艾伦的手指轻轻敲着酒杯。德修伊好吗？有多好呢？他想知道。
　　而他刚刚已经知道了……德修伊会为话语愤慨，对暴行袖手旁观，视而不见。没有那么好。没有那些神官冠冕堂皇的教义里宣称得那么那么好。
　　可是，人本来就没那么那么好啊？他从来都知道，从来不会期待，世界上会出现一个真的符合人们形容出的那绝对的善的标准的好人。
　　所以，他就更好奇了——在他面前的这活生生的人，愿意只身涉险来到兽人之野调查阴谋的前红衣主教，半精灵神官德修伊，他的好是什么模样，限度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