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五章：便宜弟弟郭奉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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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郎君抱着好大一捧花，还牵着一个不到胸前高的小孩，后面跟着一个身着素服，奴婢打扮的妇人。这组合有些奇怪。无论是被多少次教训过要处变不惊，桑陆看到这三个人进来的时候，表情还是相当的诡异。
用膳时，那自称姓郭的小孩自然与他们同桌，荀彧听到那个打扮成奴婢样子，尽力把自己往老气捯饬，还用粉遮掩了容貌的妇人小声叫他“幺儿”，姑且称之为郭幺。郭幺上桌时手在桌子下动了一下，荀彧看出他是想拉那个妇人一同坐下的，却最后挥挥手，让她和桑隅们一起到外间去。
郭幺自述年少失恃，在一族伯膝下长大，他父祖上尚算是有些门第，然而那一支零落，到了他族伯那里，就是纯粹的寒门了。可偏偏不久前，族伯外出，再也没回来，乡人都传说他出事了，他的爱妾也改嫁了，他的族兄被族伯亡妻的家人接走——而他身份尴尬，也无人愿意为他回族中传信，好在许县与阳翟不远，只能带一仆婢回阳翟家乡投奔族人，无论是寻到族伯下落还是由族中照料，总好过在许县寄人篱下，身份尴尬。
汉末人命飘蓬，或身首异处，或染病身亡，满地都是孤儿，倒不是这孩子天煞孤星。然而荀彧只是听他自述渐渐收敛了笑意，纯粹礼貌性地惋惜，却没露出什么凝重的神色，这郭家幺儿的筷子停了一刹那，大约是摸不清他是什么路数，又道：“方才在市肆上有意接近公子，是因为路上欲投宿时，我见那店家有异色，恐是我主仆二人孱弱，招了人眼。却见到公子全非凡俗人，愿在公子面前卖个好，若是我主仆二人在客舍无辜遭难，也有个头绪。”
荀彧却停了一下筷子，“食不言。”方桑隅已经吃完进来了，拿了一双干净筷子给郭幺布菜。郭家小子的嘴角显然抽了一下，在他自述他父亲读书过于刻苦早亡时感叹“天妒英才。”在他说道他母亲赴死留下他时感叹“情深如此，世之罕见。”，在他说他族伯不为利便提出照顾他的时候，后来失踪时感叹，“有德之人，自有天相。”的人难道不是眼前的同一个人吗？
一低头，桑隅已经给他夹了一碗菜。郭幺食不知甘味地扒着饭，却逮到荀彧问桑隅，“此去阳翟虽不远，吾也不欲急行，路上干粮物什，都备办齐了吗？”郭幺很是小声地自言自语了一句，“食不言？”他没有太大声，到底他不是没眼色的人。
荀彧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掀唇笑起来，“郭君事伯父爱妾如事母，想来非拘礼之人，却也‘食不言’？郭君不愿将先父遗物拱手让人，以至于敢带‘伯母’千里投亲，想来非无胆之人，却也怕高声得罪彧了吗？伯父失了音讯，郭君却一字一句，不愿言其危；亦半句不愿对人言长辈的不是，想来非不肖之人，何以忍使令伯的如夫人与下人同饮食呢？又具言先父乃士人，是为免士庶之别令彧低看郭君，谨小慎微如此，何以在一店主人面前露了白？——是如此低看彧，以为据实相告，彧定会避如蛇蝎吗？”
郭嘉长吐了一口气，拱手行了一个士人之间常见的礼，只是短手短脚，看起来颇可爱，“是嘉无状，低看了荀君了。伯父不过一月未返，家中便流言四起。先父在时，薄有家产，虽病中变卖殆尽，却也有阳翟祖宅不敢动用，伯父一直代为打理。我那兄长的舅家欺他年少——嘉不忍坐视兄长在奸人蒙蔽下行不义之举，以坏伯父之德。伯母虽是女流，却有义胆，而今伯父音信暂无，她不忍此时被迫改嫁，因此随我回阳翟族中以求庇护。”
哦？郭嘉原来是这种画风？荀彧便也从善如流，接受了这套说辞，大感敬佩，邀请他同行。然后两个人颇规矩的终于开始“食不言”。待到各自回房，荀彧也不急着洗漱，抱着他断了一根弦的琴到院子的树下听壁脚。
因为有系统自带的内力傍身，如果他想，隔着墙都能侵害别人家的隐私权。以他的耳力，很清楚地听到郭嘉对他的伯母说，“亏了，本来看他对一个卖花少年都有恻隐之情，肯定就是那种书上善良又好骗的世家子弟。车倒是蹭上了，被套了个底朝天。也不知道这个朋友能不能交得成。”
郭伯母劝他，至少不必与为了防路上遇险贩夫走卒同行，也不必假借他人名号托庇。回到族里，她便可以靠手艺养家，等伯父归来。郭嘉长叹一声，“伯母您当真觉得伯父……罢了，”他冷笑一声，“连亲儿子都觉得他回不来了，难得有我们两个人念着，不枉他生平仁善近愚，就差以身饲狼了。”
郭伯母道，“你休怨怼瓒儿，他只是被他舅舅一时蒙蔽，以为我会遵父命卷了家里东西改嫁。”郭嘉不以为意，“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郭瓒除外。我当时怎么没在您们家门槛上绊一跤。郭瓒只想着讨好外祖家，他也不想想，他姓郭呢。”
郭伯母道，“你这孩子！毕竟是你的兄长。你可不能心存怨怼，心存报复之念。”郭嘉道，“戏家表兄尚算是我的兄长，郭瓒就算了吧。他托庇于舅家，绝不如自立门户，甚至不如伯母改嫁再跟去。他自讨苦吃，我倒是想找机会送他一份——罢了。只是您万不可再轻信郭瓒了！对了，您要是顶着脸上的泥实在难受，今天可以洗了，若有敢不恭，您抱住那位荀君的大腿就是，我今日观他，他性子好得很。”
荀彧听不下去了，抱着琴走了，耳边依稀还有郭伯母骂郭嘉，还有叹息自己教不好孩子的声音。真该让荀绲来听听，他小时候叫个什么早熟，这才叫真早熟，难怪他看起来没有戏志才病弱可还是小小一只，就是光长心眼去了。
至于回房干什么，自然是写信，他回颍川，还是要和家人朋友说一声的。此时不同于二十一世纪的陌生人社会，无人情寸步难行，纵使遭逢党锢，荀家每年收发的书信大约只剩十分之一，然而至交好友之间，并不至于少了沟通。于会不会隔了好几个月好几年才成堆的辗转到收信人手上，就是另一回事了。
去年中秋他就闹了一个幺蛾子，因为为攸侄送信的人一直没来，他没有收到荀攸的回信，也因此忘记找人打听把给荀攸准备的书信送出去，直到钟繇来荆州办事，旁敲侧击地说他究竟和荀攸闹了多大的矛盾，他才想起来这茬，把那叠子信一起丢给钟繇。
钟繇当时嘴角抽了抽，什么都没说，抱着信走了。不久后荀衍荀攸先后来访，他也没有问攸侄钟繇的信送到了没。
这倒让他回忆起他三兄曾开玩笑要拿骕骦的尾巴做琴弦，他放下笔，笑道，“没有好丝修我的琴，倒是想起来——可还有上好的松香吗？”白马尾巴上的长毛用松香涂了之后也可以当琴弦，声音要比丝弦大一些，但也会脆一些。说起来很有趣，古代的琴声是有季节的，并非是阳春是春天而白雪是冬天，而是丝线或马尾弦会因为温度湿度的变化而性状发生改变。
如果要修这一根弦，整张琴都得换，荀彧最后拿着剪子盯着骕骦的尾巴看了很久，还是舍不得取它的尾毛。倒不是舍不得让漂漂亮亮的小白马变成秃尾巴，而是不知道把全副弦换了，会不会害了那张琴。
他最后放了琴，骑马到长社城外转了两圈。
回到屋里，有店伙计送热水来，房间刚打扫停当，桑稚自然堵着门不愿放外人进来，桑隅很嫌弃地看着店伙计的袖子，可周勇又不在，两个姑娘家万分艰难的一人一只桶。他这是把两个本来挺聪明的姑娘家教傻了？虽然那伙计的袖子脏得跟好像遇到了什么贵客急着用袖子擦过桌子似的，总也是店伙计把水提过来，再提进房里还能平白让水污了不成？
荀彧走近去，让她们把桶放下，又问那个店伙计，“何事窥探？”店伙计拿袖子擦把汗，退回门槛后边，笑道，“西厢的主仆二人与荀公子是旧相识？”荀彧轻笑，“是一远房表弟，自幼顽皮，以至于行危墙之下——幸而被彧逮着。”
店伙计脱口而出一句，“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笑道，“小人是说，这士族公子，端的是行事与旁人不同。”荀彧笑道，“他向来出人意表，诸君见笑了。”店伙计笑了一声，打了个哈哈退下了。
两个丫鬟对着两只桶面面相觑，荀彧却走过去轻轻拿起，桑稚着急道，“郎君怎能干这些粗活？”荀彧见那水还干净，倾了一些到盆里，桑隅连忙过来洗盆，他才笑顾桑稚道，“我出生不久，父亲失官隐居山中，母亲也随他入山，山中讲学吟诗而已，也无仆婢照料，不也亲手干这些？沐浴是雅事，如何能算粗活。”
桑稚无语，桑隅却笑道，“郎君总有道理，也不知幼时，三爷带了两脚泥泞进听竹院，是谁从此之后每次都要绕着他的脚印子走，快半个月才好。”荀彧揉了揉额角，“也没半个月，当时梅雨，不过七八天院子里被他踩塌的草就长回来了。也就是三兄一个人不知道是不是鞋下有钩子，明明旁人也不一定回回走在石径上，我自己有时也踩那草，偏偏被他踩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问桑稚道，“周勇呢？”桑稚道，“本来心疼郎君坏了手，大伙都说先别让郎君修好琴——但是郎君又开始打骕骦的注意了，坏了手事小，被骕骦踢一脚可事大了。周大哥带着桑陆到城里找有没有铺子有些好丝呢。”
桑隅拽着盆进来，荀彧便道，“也不急，到了翟阳，应当能寻到好丝线。”桑隅道，“丝线？应当还是不如荆州的好呢。”桶已经在屏风后，两人将水倒进盆里，却见荀彧已经解了外衫，桑稚笑道，“瞧郎君，伤了手到还比平常还快一些，奴婢怕不是洪水猛兽？”
其实他的手伤当时就合拢了，第三天便连血痕也看不到，只是指尖茧上开的口子不可能消失的，这些人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伤残了一样，就要和小时候一样围着兜兜等人喂菜喂饭，穿衣洗澡，荀彧表示很嫌弃，难道她们伺候人，觉得就和玩娃娃一样吗？
……就当小姐姐们生活无聊苦中作乐吧，荀彧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挥手让她们到屏风另一面去。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五章：便宜弟弟郭奉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