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满阶红》青萝语

35、大巫

　　当夕颜再醒来时，周身有一种轻松的舒适感，身体比以前有了些力气。

　　墨绿的叶片在眼前飘来荡去。

　　她把头钻出海草丛，看向大巫的方向。大巫正在蒲团上打坐，头上冒着着丝丝白汽。

　　她不敢打扰，便一动不动地观察着，直到身子麻木了，才缩回海草丛里想心事。

　　还要等上七天啊！

　　打出生后她从未离开龙君这么久。以往无论怎样在外面疯玩淘气，到了晚上也必回龙栖宫，睡前也必同龙君亲昵一阵。

　　好想母亲啊。

　　还有朝雾，那样娇花般的姐姐，为了保护她，竟受了溟苍那般摧残。不知她现在可安好。

　　结界里静的很，除了她偶尔因扭动身体而与海草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外，没有一丝杂音。

　　不知过了多久，脑子里反正没什么可想的了，她钻出海草丛，伸了个懒腰。

　　大巫还是老样子，打着坐，头上冒着丝丝的白汽。

　　夕颜好奇地看着他。

　　炎成大人教过她很多法术，却从未教她打坐之法，三百年来她提升修为的方式就是食补。各种珍贵的有助于补益修为的食材被炎成大人炼制成各种丹药和浆露，最后全部进入她的腹中，故此，她的修为在九龙城虽不算很高，但也并不低。现在想来，炎成大人不许她学打坐之类的心法，是怕她冲破龙君设在她身上的限制龙形的禁制，怕她神龙的身份泄露出去。

　　她被保护得那样好，最终还是落入了溟苍的圈套，被他残忍地剖了龙珠。

　　该死的溟苍，你不得好死！

　　心里咒骂了他一千遍后，夕颜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龙珠对龙来说相当于其它妖物的内丹，龙失了龙珠很快就会死掉，为何她现在还好好地活着？

　　她看着面前的大巫，心里认定是他施了某种秘法救了她。

　　一定是这样的。整个九龙城里数他的法力最高深，而且他此时闭关的原因正是刚刚损耗了自身法力为她巩固龙魂。

　　夕颜感动得眼角湿润起来。

　　大巫虽外表冷漠，但骨子里也同九龙城的大人们一样对她爱若珍宝，将来她有能力了，一定要报答他，也报答那些所有视她如女的大人们。

　　由于内心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她拱起身子，搭着两只前爪，朝他恭敬地拜了三拜，同时祈祷他早日恢复法力。有良知的妖要懂得感恩，就算大巫此时封闭了五感收不到她的拜谢，可她该谢恩还是要谢恩的。

　　行礼完毕，她又想到巫殿的香火不亚于龙殿，那里的平安符最是灵验，如今结界里就他们二人，真身就在眼前，此时进行祈祷一定会百发百中的灵验。于是她又开始虔诚地祈祷，祈求大巫保佑龙君和朝雾幸福安康，保佑炎成大人、青云大人、横山大人、鬼羽等人心想事成，保佑所有疼爱她的人都能同日月争辉，与天地齐寿。

　　一番折腾后，觉得乏累了，她才扭身钻回海草丛里。

　　结界里的时光只有四个字能形容，那就是“度日如年”。

　　一个人的日子真是难熬，虽然大巫也是人，可他现在跟木头没什么两样。在养伤的那段日子里夕颜睡够了觉。如今没人强迫她睡觉了，她才知道有时候清醒着也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

　　窝在海草丛里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待不住了便轻手轻脚地钻出来，见大巫没什么反应，便伸了个懒腰然后打了两个滚儿。

　　果然好受多了。

　　身体舒服之后，由于无事可干，她便琢磨起眼前的大巫来。

　　他的白袍总是一尘不染。那面具下的脸到底长什么样子呢？据说他有上万年的岁数了，他的那张老脸是如老鸡皮那般松垮下垂还是如露出袖子外的那双手那样光滑细腻呢？

　　她的视线转移到大巫的手上，暗忖别人臭美顶多戴一两枚的戒指，而他满手都是戒指，这么多戒指戴在手上能舒服吗？

　　她杞人忧天地替他的手指担心了一会儿，然后又去看他身旁立着的法杖。

　　杖身呈油光的红褐色，颜色向上逐渐加深，到杖头处已是漆黑油亮。杖头好像是一节奇怪生物的肢骨，末端锋利的爪子呈现出一种狰狞的状态，最长的一只爪趾朝天，其余弯曲向上四趾上各挂着一串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五颜六色的羽毛串，有骨珠、玉珠混杂的珠串，有能叮当作响的铃铛串，还有由兽牙、毛皮碎片、干瘪的树根及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串成的串子。这法杖看上去满满的邪恶感，真不愧它“恶魔之爪”的名字。

　　小时候每当她哭闹不休时，奶嬷嬷们便拿大巫吓她，说他会把不听话的小孩的魂魄摄进他的法杖里。“恶魔之爪”一直都是她小时候的梦魇。如今大了，这根法杖对她仍旧威慑感十足。

　　琢磨完大巫和他的法杖后，她钻回海草丛里。

　　翻来覆去滚了很久，实在无事可干，想起了炎成大人的一句教诲“一寸光阴一寸金”，这句话如今越想越有意义。神龙的寿命可达万年，她才三百岁，大好的青春不可虚度，于是决定把所有还记得的知识温习一遍，这样下次炎成大人考核她功课时一定会倍感欣慰。

　　她是个行动派，想到便会尽量去做到。于是集中精神，脑子里飞速地过着学过的法术、口诀、符篆等。

　　这些知识早已印记在脑中，她缺乏的是实践。以往她龙身受到禁锢，有些法术只会说不能用，如今恢复龙身，这些法术应当可以施展出来了。可惜她现在不能干扰大巫打坐，不能施展法术检验自己的学习效果。

　　夕颜没有沙漏，不知道具体时间。但把二百多年学会的知识全都温习一遍，应该会花费不少时间。这么久了，大巫快出关了吧？

　　她探出脑袋，朝他那边看去。

　　大巫仍旧一动不动，头上冒着丝丝白汽。

　　她钻出海草丛，活动身子骨的同时也对大巫的定力佩服得五体投地。

　　结界里空荡荡的，她四处游曳了几圈，最后确定这里的活物除了她和大巫外，就只有那丛海草了。

　　哪怕留条虫给她解解闷也好啊。

　　大巫真是不解风情，不近人情。

　　游曳了很久，转了很久的圈，她终于腻歪了，便又凑近大巫。

　　他雪白袍子的前襟和后背都绣有繁复的黑色团形图案，图案周围散落着她不认识的上古字符。图案和字符不像是绣上去的，似乎是与衣物一起织就而成。

　　打从她记事起就没见大巫换过衣服。九龙城里供奉他的巫殿香火旺盛，他绝不会缺买衣服的钱，所以，这件袍子一定不简单。

　　她又开始研究他放在腹前的双手。结着“三昧印”的双手，手指根根修长，指甲饱满整洁。手指上的戒指各式各样，既有简单的骨戒玉戒，也有刻纹或镶嵌的金属戒指，最奇怪的是右手无名指上竟然不是戴的戒指，而是纹上的戒指。

　　见过不少骚包的男人，没见过比这个更厉害的了。啧啧，以往她怎会觉得他是刻板的老古董？

　　看够了他的手，她又去研究他的面具。

　　这么一细看，才发现那青面獠牙的面具制作得很是细致，色彩均匀，一笔一划都经过精心描绘。嘴唇里龇出三寸长的尖利獠牙，唇上有两个鼻孔孔洞，鼻上是暴突的赤红眼珠和夸张的金色长眉，眉毛浓厚细密，看不出是由什么动物的皮毛粘制而成。

　　这对儿暴突的红眼珠向来鄙视她，没少对她翻白眼。她倒要细细观察一番，最好能找到翻眼珠的诀窍。

　　盯着这对儿暴突的眼珠，渐渐地她觉出异样来，眼珠上赤红的色彩似乎慢慢流动起来。她吓了一跳，退后一步，却又觉得那眼珠与平常没什么不同。她疑心自己刚刚花了眼，便又凑过去细看。她再次一眼不眨，很快发现眼珠上赤红的色彩又开始流动起来。

　　这眼珠有古怪。

　　好奇心被强烈地勾起，她揉了揉眼睛，然后集中精力，全神贯注地盯着一只眼珠看。

　　眼珠上赤红的色彩又开始流动起来，最初如岩浆般缓慢而凝滞，渐渐地色彩流动得速度快起来，越来越快，最终形成了一股旋涡，旋涡的深处突然迸发出一股大力，撕扯着把她拖向旋涡深处。

　　夕颜大骇，竭力与旋涡对抗，直至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挣脱出来，跌倒在地。

　　心脏狂跳得厉害。

　　她怕极了，不敢再面对他，一扭身钻进海草丛里躲了起来。

　　面具后的大巫则对夕颜很是无语。

　　打坐修炼时肉身处在危险之中，所以打坐之人都会分出一缕神识进行警戒，一旦发生意外，这缕神识可以强行唤醒打坐之人。虽然打坐之人会因此受到反噬甚至走火入魔，但却可以在危急关头保住性命。因此，夕颜的一举一动都被大巫的神识看在眼里。

　　这孩子初时还算老实乖巧，后来越发淘气，弄得他有些心烦。心想小孩子是惯不得的，便在她凑上来盯着他眼睛时，教训了她一下，把她撵进草窝里。

　　夕颜在海草丛里躲了很久，终于又待不住了。她悄悄拨开一片海草，偷偷观察着大巫。

　　大巫仍旧是老样子。

　　等对大巫惧怕的情绪淡了，她小心翼翼地钻出海草丛，轻轻打了两个滚儿后把自己盘成规规矩矩的一个团儿，没敢再盯着大巫的眼睛看，她低头开始沉思。

　　九龙城里有名的大妖，她基本上都知道他们的原形。可是，大巫的原形是什么呢？

　　龙君是九龙城的实际统治者，大巫则是九龙城的精神领袖，龙君若遇到解决不了的大事也要去大巫那里问卜。龙君和大巫都是九龙城供奉的神祇。龙君的真身是神龙，大巫呢？究竟什么样的大妖才配与龙君并肩呢？

　　之前，夕颜从未留意过大巫，在她心里，大巫的存在就如九龙城、青葛峰、落花谷、九龙潭那样自然而然地存在着，如今细细琢磨，才发觉他才是九龙城最大的谜团。就连历代龙君的来历都有案可查，却未听说过任何关于大巫来历的传说。

　　这么个来历不明的人，为何会被九龙城的居民毫无疑义地敬奉为神明？

　　虽怀疑他的出身，但她却丝毫不能怀疑他对九龙城的忠诚度。因为传说中九龙城遭遇过三次大规模侵略，每一次大巫都与当时在位的龙君并肩作战，一起捍卫九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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