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满阶红》青萝语

34、养伤

　　在晦暗不明的混沌中，夕颜痛得生不如死。脆弱的魂魄如狂风中的轻烟，被吹散后又重现出丝丝缕缕的痕迹来，然后再被吹散，再丝丝缕缕地重现……身体里每一根骨骼、每一块肌肉、每一条血管都寸寸碎裂……有时冷得犹如置身冰窟，有时又热得如身在焚场。身体早已不受灵魂控制，但身体上的疼痛却能直击灵魂。

　　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当身体的疼痛变得麻木时，前方浓浓的黑暗中渐渐透过光亮。

　　光晕中一袭青衫的书生徐徐而来，油纸伞下的俊脸温尔文雅，让人一见就心生欢喜。夕颜正待跑上前去，突然，那人的油纸伞化作一把闪着幽蓝光芒的长刀朝她砍来。

　　她大骇，转身便逃，可是四肢却突然陷进淤泥里。她狂吼起来，不停地呼喊着“母亲救我——”然而，苦涩酸臭的淤泥却被灌进了口腔。她奋力挣扎，无奈身体越来越沉，最终，她被无尽的淤泥吞噬了。

　　深深的泥潭令她恐惧和绝望。一只赤白脸爆眼珠的丑八怪不停地给她灌苦涩酸臭的淤泥，另一只金头发的妖精则一次次地撕开她的伤口。

　　龙君温暖馨香的怀抱、绘着墨兰的白色油纸伞、泛着幽蓝光芒的刀刃、一张一合的彩色大蚌壳、被打得瑟瑟发抖的朝雾，满手都是戒指的冰凉手掌……这些光怪陆离的场景碎片在她的脑中交织游走，让她分不清虚幻和现实，前世还是今生。

　　一个月后，夕颜的神智开始清醒。

　　是大巫和一个陌生男子在照顾她。

　　她神志不清时，一直在被强制着灌药，清醒过来后，为了早日康复，咬着牙硬是把讨厌的药汤全部喝掉，也任由那个男人用行刑般的手法给她换药。在经历了剖珠之痛后，再没什么痛是她忍受不得的。可令她难过的是，大巫和那个男人始终不怎么理会她。

　　大巫向来严厉冷淡，不说话也就罢了，可那个男子，整日自言自语、唠唠叨叨，就是对她的话不接茬。得不到外界的任何消息，这令她很是不安。

　　龙君一向疼她，而且还是自己的生母，没理由她伤得这么严重却不来看望她。一定是她为自己报仇去了。可是，禹王溟苍那样厉害，母亲会是他的对手吗？溟苍要搜集七颗神龙龙珠复活他的妻子，万一他抓了母亲，母亲岂不是很危险？

　　越想越担心。

　　夕颜迫切地想得到龙君和朝雾的消息，可不论她怎样乞求和挣扎，大巫和那个男人都不肯放开她的手脚，也不同她多交流。被她闹烦了，大巫便使出手段令她入睡。

　　她如今手脚都被固定着，眼睛也看不清楚。只有耳朵还算灵敏，能够捕捉到周遭细微的动静。可大巫和那个男子除了寥寥几次简短地讨论过她的伤情外，多余的一句话都没有。

　　这阵子伤口痒得厉害，偏偏她无法抓痒，这种痒令她日渐烦躁，而得不到外界消息又令她很是抓狂。泥人还有三分气性，于是这几天她闹起了脾气，不肯再好生吃药。

　　当她再次从沉睡中被唤醒，察觉到下巴被人抬起，便置气地想要闭紧嘴巴，却被人抢先一步地捏住两边腮帮，被迫张着嘴，随即被灌入一大口苦涩酸臭的药汤。她气得用力龇牙咧嘴，试图吐出药汤，无奈嘴巴很快被两只强有力的大手死死按合在一起，不论她怎样反抗挣扎，口里的药液最终还是一滴不剩地进入肚中。

　　等嘴巴被松开时，夕颜累得浑身软绵绵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一道无奈地声音传来，“这狗脾气，喝药还同小时候一样费劲……”

　　熟悉的声音令夕颜的耳朵一竖，“鬼羽……嘶……”喉咙深处的灼烧感令她的声音沉闷不清。

　　一只温热的手掌贴在了她的额头上。“夕颜，你醒了？”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些许颤抖，“你还好吗？还痛不痛？”

　　夕颜睁大眼睛，努力地想把他看清，“母亲在哪？我要母亲……”

　　“乖，别说话。”鬼羽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慰着。

　　讨厌的鬼羽，怎么就不理解她的意思。夕颜生气得想甩开头顶的大手，可那只手像粘在了她头上，怎么都甩不掉，最后只得气呼呼地问：“朝雾怎样了？”

　　未等鬼羽回答，大巫清冷的声音响起：“鬼羽，你该离开了，她伤口的痂要掉，我要让她再睡几天。”

　　“不要走！”夕颜想留住鬼羽，可手脚都被捆着，只得可怜兮兮地乞求：“鬼羽叔叔……我不想睡……不想再做噩梦，求你陪着我……”

　　鬼羽一时心软，试着向大巫求情：“大巫，她手脚都被捆着，应该不会抓到伤口的，还是别让她睡了。”

　　大巫不为所动，手中法杖一指，夕颜很快又陷入到无尽的黑暗中。

　　鬼羽心疼得心都要碎了。

　　大巫再次下了逐客令：“她龙魂虚弱，最忌多思多虑。你若无事，就不要再来此处。”

　　鬼羽只得起身。

　　“一个月后动身，把路清理好。”大巫冷漠地下着命令。

　　“是。”鬼羽恭敬地应道，然后恋恋不舍地又看了眼夕颜，转身离去。

　　夕颜继续在现实和睡梦中饱受折磨。沉睡的时候噩梦连连，被唤醒时不是被灌药，就是被换药，总之不论是睡着还是醒着，都是不好的体验。

　　度日如年，这种煎熬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

　　等她再睁开眼睛时，眼前是一片清晰的轻舞飘摇的海草。她以为自己在做梦，便伸手去拨弄海草。

　　海草柔韧滑腻。她吃惊的不仅是海草带来的触感，还有那正抚弄着海草的爪子。

　　她急忙低头查看自己，才发现自己此时是龙形，身体已经自由了，不再被桎梏束缚。

　　她呆愣了一瞬后，便开始打量四周。

　　由于视力已经恢复正常，周围环境看得很是清楚。

　　这是一处水底的洞府，房间不大，没什么家具，不规则的珊瑚礁墙壁上光影斑驳，色彩缤纷。窗洞下方有一大丛蓬松的海草，叶片随着水流轻飘漫舞着，对面的房门水光粼粼，透过水幕却什么都看不到。

　　夕颜游向房门。她现在是龙身，游动是本能。

　　到了门口，却怎么也走不出去。无论她怎样用力，都撞不开水幕的房门。

　　她扭身游向窗口，同样也出不去。

　　这里一定被大巫下了禁制。

　　盘旋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任何禁制的破绽。心想也许龙形时眼力不行，不如化作人形试试，可是她很快傻眼了，她根本就化不成人形，也不知如何转换成其它形态。从炎成大人那里学来的化形诀完全不起作用。一番折腾后，最后累得气喘吁吁，只得钻回海草丛里休息。

　　如今她的身体虚弱得很，动不动就累得头昏眼花。大巫和那个男人给她灌药换药倒是仔细，就是不记得喂她东西吃。虽然龙族几十年上百年不吃东西死不了，但挨饿的滋味还是挺难受的。可她就是不提她很饿的事，等以后出去了她要向龙君告状，要让大巫心怀愧疚。

　　不知外面情况如何，不知母亲和姐姐是否安好。她胡乱猜测着外面的形势，同时心里也在无数次地骂那个骗子祁寻，诅咒他永远得不到她妻子的心。

　　她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眼巴巴地望着门口。

　　终于，门口水纹波动起来。

　　她倏地钻出海草丛，来到门口，四脚着地，绷紧身子，一眼不眨地盯着水纹的变化。

　　荡漾的水纹中心显现出一点漆黑的爪尖，然后是法杖的杖头，接着是握着法杖的戴满戒指的手……

　　夕颜耐心等待。

　　等身着白袍、带着青面獠牙面具的大巫整个身形都进来后，夕颜突然爆发了。就像狗迎接主人进家门那样，她上蹿下跳，套头摆尾，钻来蹭去，发泄着自己无处安放的情绪。

　　小时候每当她惹了祸或是想要什么，便使用这种手段，母亲、炎成大人、鬼羽叔叔、横山大人等等，没人能抵挡得住，只是她从不曾对大巫撒过娇。后来慢慢长大，性子稳重起来，便再也不曾无理取闹。昔日她人形的时候是个大姑娘，不敢也不好靠近大巫，如今是龙身，便尝试一下用这种方法去接近大巫。眼下她大病初愈，倒不用担心大巫揍她，反正龙皮厚实，即使被他骂了，也不怕丢脸。

　　大巫被她缠得很不自在，本想训斥，又一想天下再没有比刚失去亲娘的孩子更可怜的了，便按捺住心烦，直挺挺地一动不动，任由她发疯。

　　很快，夕颜累了，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大巫忍住把她一脚踹开的念头，把蹭了口水鼻涕的袍角从她爪下拽出来，远离她后，先施法清洁了袍角，接着从袖里拿出个蒲团，放好，坐下。然后，用法杖指了指她，示意她坐好。

　　夕颜马上把自己盘成规规矩矩的一团儿，认认真真地准备聆听大巫的教诲。

　　“你如今伤口已愈，我要施法固你龙魂。施法之后我法力有损，需要闭关七日。为保你安全，你必须同我呆在结界里。七日后，我自会把外界消息告诉你，然手带你出水底。所以，我闭关修炼时，你不许吵到我。你可听明白了？”

　　终于快出去了！

　　夕颜激动得用力点头。

　　没给她准备的时间，大巫直接把手中的权杖指向了对面正在点头的人。

　　……

　　又是一轮痛苦的煎熬。灵魂在消散的边缘，又被重新凝实。

　　夕颜痛得双目血红。

　　九幽最深处的地狱里的刑罚，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真是不知上辈子她造了什么孽，今生要受如此折磨。祁寻，不，禹王溟苍，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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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接着写下去吧，比烂在肚子里强，不能保证每日都更，但一定会坚持写完的。